第六百六十七章 簪子(第3頁)
白玉簪子已經打開禁制,阿良自然一覽無餘。
陳平安說道:“光陰流水的流逝,與很多洞天福地都截然相反,約莫是山中一月世上一年的光景。”
白玉簪子,是一處極其古怪的洞天福地,疆域不大,至多容納百餘人居住其中,靈氣也一般,根本算不得風水寶地,準確說來,根本並不適合修道之人修行。
阿良嘆息道:“老秀才用心良苦。”
老秀才為了弟子齊靜春,可謂煞費苦心。
在此避難,當做一座書齋便是了,大可以安心讀書,百年數百年之後,天地變色,說不定下一次重返浩然天下,便是另外一番光景。
老秀才最早的初衷,極有可能便是要拖到蠻荒天下攻打劍氣長城,儒家開闢出第五座天下的通道,多出一座幅員遼闊的嶄新天下,換了一張更大的棋盤,落子的地盤多了,弟子齊靜春的立足之地,希望就可以更多些。
老秀才離開功德林的時候,可能就已經做好了打算。願意用開闢出一座天下的造化功德,換取齊靜春這位弟子在人間的立錐之地。
陳平安緩緩說道:“先生是這樣的先生,那麼我如今對待自己的弟子學生,又怎麼敢敷衍應付。茅師兄曾經說過,天底下最讓人如履薄冰的事情,就是傳道授業,教書育人。因為永遠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話,就會讓某個學生就牢記在心一輩子了。”
阿良將白玉簪子遞還給陳平安。
陳平安重新別在髮髻間。
八個小篆文字,言念君子,溫其如玉。
阿良雙手抱住後腦勺,曬著和煦的日頭。
一旁人的年輕人,青衫長袍,頭別白玉簪,腳穿一雙千層底布鞋,腰懸養劍葫。
陳平安突然問道:“阿良,是接連兩場架,受了傷?”
阿良出城兩次,第一次還好,哪怕是坐鎮城頭的劍仙,都看了個大概。
但是第二次重返戰場,其中有一頭王座大妖傾力出手,隔絕了天地。
陳平安難免有些擔憂。
不料阿良搖頭道:“沒怎麼受傷,只是施展了一些壓箱底的本事,下次再去戰場,就一定會被針對得死死的。就像你那兩把飛劍的本命神通,外人不知,就是關鍵的勝負手,知道了,下次就很難奏效。畢竟不是在浩然天下漂泊不定,總是遇到生面孔,劍氣長城的戰場,說大很大,說小也小,我跟那些大妖都是老熟人了,大致路數,心知肚明。我們又是在與整座蠻荒天下抗衡,問題在於對方是不缺法寶仙兵的,就算他們自己沒有,借也借得來。”
陳平安驚訝道:“這都沒怎麼受傷?”
阿良笑道:“給你露一手?見識過後,你就知道我為何能夠全身而退了。”
陳平安環顧四周,“大街上就算了吧。”
阿良埋怨道:“四下無人,咱倆大眼瞪小眼的,露一手有個啥意思?”
陳平安點頭道:“你敢施展,我就敢學。”
阿良停下身形,以腳尖輕輕碾地。
陳平安不明就裡,跟著停步,拭目以待。
突然不遠處一座酒樓的二樓,有人扯開嗓子怒罵道:“狗日的,還錢!老子見過坐莊坑人的,真沒見過你這麼坐莊輸錢就跑路賴賬的!”
一時間各處酒客們大聲叫好,筷子敲碗,手掌拍桌,噓聲四起。
陳平安雙手籠袖,神色自若,小場面。
阿良伸長脖子回罵道:“老子不還錢,就是幫你存錢,存了錢就是存了酒,你他孃的還有臉罵我?”
那老劍修一時無語。
急眼了,老劍修就要吐那狗日的一臉唾沫。
不曾想阿良輕輕一跺腳。
腳尖處,出現了一個金色文字,然後字字串聯成一個小圓,出現在了阿良腳邊。
皆是聖人教誨。
以儒家那位至聖先師的一句言語,作為起始第一個圓圈。
然後是道家闡述的陰陽大道之至理。
此後有那關於天地人的儒家經典,緊接著更大一圈,是四時流轉的不同文章詩句。
五行。
十二時辰。
二十四節氣。
中土文廟陪祀七十二聖賢的根本學問。
一圈圈金色文字,由內向外,層層疊疊,不計其數。
三教諸子百家,一部部經文典籍或開篇名義或壓卷的言語,成百上千位詩詞大家、道德賢人、名臣武將、劍仙、豪傑的慷慨之言,皆有文字顯化。
陳平安低頭望去,那一個個金色文字出現得太快,每一句蘊含的意思都太大,以至於連陳平安都倍感目不暇接。
剎那之間,整座城池都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。
陳平安甚至都看到了不少自己曾經篆刻在竹簡上的美好句子。
看到了許多佛經、法家典籍上的言語,看到了李希聖畫符於竹樓牆壁上的文字。
阿良心意微動,異象消失,笑道:“只需要學個大概就行了。畢竟誰都成為不了另外一個人,也無需如此。我阿良是阿良,小齊是小齊,你陳平安就是陳平安。”
陳平安點了點頭。
阿良然後轉頭望向二樓,“你剛才嚷嚷個啥?”
那老劍修一臉誠摯道:“阿良,要不要喝酒,我請客。”
阿良嘴上說道:“你他孃的把我阿良當成什麼人了,我是那種欠錢還跟人討酒喝的人嗎?!”
眼睛卻死死盯住那個老劍修,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。
“不能夠!”
老劍修義正言辭,一隻手使勁晃盪,有朋友趕緊拋過一壺酒,被老劍修接住後,老劍修轉為雙手捧酒壺,動作輕柔,輕輕丟出樓外,“阿良老弟,咱們哥倆這都多久沒見面了,老哥怪想念你的。得空了,我在二掌櫃酒鋪那邊擺上一大桌,喝個夠!”
陳平安和白白得了一壺酒的阿良離去之後。
酒樓那邊,老劍修落座後,撫須而笑,“整個劍氣長城,誰能像我這樣討債,讓阿良都擺出了這麼大的陣仗來躲債?你們啊,是跟著沾光了,所以今兒我就不掏錢了,你們誰來結賬?”
阿良走在路上,喝著那壺別人非要送攔都攔不住的仙家酒釀,突然說道:“那件大事,與寧丫頭說過了嗎?”
陳平安點頭道:“緣由後果,一五一十都與她說了,我覺得越是親近人,越該把事情講明白。”
阿良笑道:“難怪文聖一脈,就你不是打光棍,不是沒有理由的。”
陳平安笑著不接話。
到了酒鋪那邊,生意興隆,遠勝別處,哪怕酒桌不少,依舊沒有了空座。蹲著坐著路邊喝酒的人,茫茫多。
阿良就跟陳平安蹲在路邊喝酒,身前擺了一碗麵,一小碟醃菜。
四周喧鬧,到了這座鋪子喝酒的大小酒鬼,都是心大的,不心大,估計也當不了回頭客,所以都沒把阿良和年輕隱官太當回事,不見外。
阿良手託酒碗,夾了一筷子菜,打了個激靈,真他娘鹹,趕緊捲了一大筷子陽春麵。
聽著某些傢伙吹噓這兒酒菜得勁,好些個剛被拉來這邊喝酒的人,久而久之,便覺得酒水滋味好像真是不錯了。
阿良就納了悶了,如今給人當托兒不收錢啊?
陳平安雙手捧住酒碗,小口飲酒,喝完一口酒,就望向大街上的熙熙攘攘。
來來去去,走走停停,悠悠匆匆。
身邊人,可能明天離去。遠遊人,可能明天回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