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百六十六章 肩頭和心頭(第3頁)
半句,所以完全是她在胡說八道,純屬杜撰。
不過陳平安也沒攔著,遠遠坐在廊道欄杆上,由著這位弟子當那說書先生。
先不說拳法,只說“說書”一事,郭竹酒是得了真傳的。
郭竹酒一個金雞獨立,滿臉肅穆,“形勢險峻,五個殺紅了眼的劍修,那五把品秩極高、最少得有元造化兩個個頭那麼高的本命飛劍,齊齊而至,你們怕不怕?別說你們,我都怕!你們想啊,那離真是託月山的關門弟子,竹篋還是劉叉的開山大弟子,至於那流白,也是通天老狐周密的嫡傳,這仨多大的靠山,多大的來頭?再說了,雨四和?灘既然能待在那甲申帳,肯定都不簡單,不然屁大年紀,就能躋身蠻荒天下的百劍仙之列?但是沒事,毛毛雨的小事兒都沒有,我師父當時臨危不亂,就這麼一下,氣勢就很嚇人了,你們也算是學拳之人了,應該知道武學大宗師的每一個拳架,都是大有講究的……”
陳平安是真聽不下去了,何況自己弟子的姿勢,真是半點高人風範、宗師氣度都沒有。
趕緊起身,一步掠到了演武場,咳嗽一聲,提醒這個幫倒忙的弟子,可以收工了。
郭竹酒扭頭看到了師父,擔心師父太高風亮節,不讓自己說幾句公道話,她便有些著急,姿勢不改,竹筒倒豆子,以極快速度說了好幾百字的後續戰況進展。
陳平安走到郭竹酒身邊,伸手按住她的腦袋。
郭竹酒做了個氣沉丹田的姿勢,“不說了不說了,反正我也只能說出師父出拳萬分之一的風采,惜哉惜哉。”
那個叫姜勻的孩子雙手環胸,“陳平安,郭姐姐說你一拳就咔嚓了那個叫流白的女子劍修,是不是真的?你這人咋回事,對方五個劍修,四個男的,你不去一拳打殺了,結果專門挑女子下手,你是不是撿軟柿子捏啊?”
說到這裡,姜勻嘿嘿笑起來,挑起眉毛一下又一下,“捏軟柿子,那一拳朝哪兒打的?我可聽說了,當時戰場,十分古怪,看不真切,跟蓋了被子似的,外人瞧不出被子裡邊躺著誰……”
郭竹酒搖搖頭,眼神憐憫,“姜勻,咱倆樑子算是結下了。”
天不怕地不怕的姜勻破天荒有些急眼了,“郭姐姐,別啊,咱們是義結金蘭的好姐弟,別為了一個外人傷了和氣,就算傷了和氣,你以後也千萬別去我窗外敲鑼打鼓啊……”
陳平安笑道:“行了,開始練拳。郭竹酒在一邊看著。”
郭竹酒謹遵師命,去了一旁站著。
陳平安經常會來這邊,幫著這些孩子喂拳一個時辰。
所謂的喂拳,就是讓孩子們只管對他出拳,不用講究任何拳招。
姜勻瞥了眼隱官大人,“看你受傷不輕的樣子,我怕自己一拳把你打趴下。你可悠著點,別逞強。你幾天沒見我,不知道吧,我如今拳法大成,出拳沒個輕重的,一拳下去,天崩地裂。”
陳平安望向這個習武資質最好、嘴把式更是天賦異稟的孩子。
姜勻立即倒退數步,拉開拳架迎敵,一蹬腳,一退再一進,高高躍起,直接來到年輕隱官身前,就是一拳。
陳平安一手負後,歪過腦袋,一手按住姜勻腦袋,輕輕一推,後者重重砸在地上,幾個翻滾起身。
在姜勻率先出拳之後,那個名叫雲造化的假小子緊隨其後,從年輕隱官身後,一腿掃去,陳平安側過身,一肘砸下,將小姑娘直接摔在地上,再又一腳踹在她的腦袋上,小姑娘整個人瞬間倒滑出去。
陳平安的喂拳,自然需要壓境,也從無失手。
按照約定,什麼時候陳平安被捱上一拳,就算這些孩子出師了,可以各自回家一趟。
有孩子被陳平安按住肩膀,輕輕一推,撞在後來者身上,兩人一起倒飛出去。
一個近身陳平安的孩子被五指抓住臉龐,手腕一擰,立即雙腳懸空,被橫飛出去。
“形隨意走,氣走丹田,意貫全身,我輩武夫,頂天地裡,拳出快如飛劍,拳意不輸劍仙。”
陳平安緩緩而行,閒庭信步,一拳打在一個孩子的脖頸上,打得對方腦袋一歪,陳平安變拳作掌,手心朝下,手背拍在那個孩子的肩頭,後者踉蹌跌倒在地,輕輕抬腳,拳意寸勁從布鞋腳底下透出,將那慌亂中仍要遞出歪斜一拳的孩子,一腳踢飛,同時擋住另一個孩子的出拳,後者兩腳一線,劈拳而至。
“剛勁猛烈,無堅不摧,要思拳停。拳意化用,細密如針,當思拳進。”
陳平安挪步側身,一拳打在那個孩子的後腦勺上,孩子直接撲倒在地,砸在演武場地面上,鼻血直流。
一個孩子幾次轉換軌跡,後肘前疊,手掌翻轉極快,配合六步走樁,近身陳平安極快,拳法已經小有氣勢。
仍是被陳平安以肘對肘,以掌對掌,一連串眼花繚亂的拆招,將孩子剛好推回原地。
姜勻鬼祟一腳踢向陳平安,結果被以陳平安率先一腳踹在胸口,躺在地上後,姜勻正要大罵陳平安個子高佔便宜,不曾想看到那個年輕隱官是身體後仰踹出的一腳,姜勻一抹嘴角血跡,一掌拍地,翻轉起身。
所有近身出拳的孩子,都被陳平安隨意打退,一個被陳平安一記頂心肘打得滿地打滾,一個被陳平安以肩撞飛,起身的時候只覺得大半個身子都散架了,仍是咬牙起身,一般而言,出拳難免慢上一線,但是不光是他們,所有在此習武的孩子,連同姜勻在內,都牢記年輕隱官的一個說法,武夫體魄受了點傷,就要傷及自身拳意,那就是自己求死,能夠受傷出拳更快,才是入了門的武夫。
元造化腳起如箭矢。
有孩子大掄大臂,獨自一人,憤然出拳。
也有相熟的幾個孩子,相互配合,只求有人一拳落在陳平安身上。
一個個孩子近身又被打退,受傷都不重,但絕對不會好受。
陳平安始終緩緩而行,“只要拳意不活,就算你們在拳法裡可以忘生死,還是個死。”
陳平安雙膝微蹲,雙手驟停於一個高高躍起的孩子下頜,輕輕一託,後者直接倒飛出去十數丈,“拳從低處起,再好的拳招腿法,立都不穩,何談離地。”
一炷香後,大多數孩子都躺在地上,只有極少數能夠坐在地上,站著的,一個都沒有。
陳平安站在原地,說道:“繼續。拳腳可慢,意要更重。不然我就不客氣了。”
孩子們幾乎同時搖晃起身。
廊道那邊,阿良與老嫗一坐一立觀看陳平安教拳。
阿良輕聲笑道:“拳法實在,不難,實在又好看,就很難了,這以後要是到了浩然天下,一旦出拳,那就處處是百花叢中了。”
老嫗微笑道:“姑爺的拳法,確實出彩得很。姑爺的出拳與姑爺的相貌,相得益彰。惹來姑娘喜歡,也屬正常,反正姑爺不會搭理,姑爺的為人,更讓人放心。”
阿良笑道:“這小子就沒點缺點?”
老嫗想了想,搖搖頭。
阿良看著那些孩子,感慨道:“肩頭挑擔,吃力而已。心頭挑擔,什麼是個盡頭啊?”
老嫗深以為然,輕聲道:“姑爺就這一點不太好。”
又一炷香過後,孩子們這次全部躺在地上了。
有個眼尖的孩子趴在地上,剛好瞥見了廊道那邊的阿良,猜出了對方身份,很快就一個個呲牙咧嘴地竊竊私語起來。
陳平安轉頭笑道:“阿良,接下來你來教拳吧?”
阿良躍躍欲試。
我的拳法還是很可以的。
一手撐在欄杆上,飄然站定,深呼吸一口氣,雙肩一晃,呼喝一聲,然後直線向前,在廊道和演武場之間,打了一通自認行雲流水的拳法,腳法也順便顯擺了。
姜勻蹦跳起身,難得滿臉認真神色,說道:“陳平安,我們繼續,你來教拳就行了。”
其他孩子也都紛紛點頭。
阿良站在原地,揉著下巴,不應該啊。
我這拳法,又好看又結實,道老二都吃過大苦頭的。
郭竹酒輕聲安慰道:“阿良前輩你反正劍法那麼高了,拳法不如我師父,不用羞愧。”
阿良問道:“你們是看出我拳法不高?”
郭竹酒使勁搖頭如撥浪鼓。
阿良又試探性問道:“是打得不好看?”
郭竹酒哀嘆一聲,“阿良前輩,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?”
阿良說道:“假話!”
郭竹酒立即神采飛揚,阿良前輩這麼聊天就得勁了,還不傷感情,不用挨師父的板栗,所以雙手都豎起大拇指,大聲稱讚道:“前輩的拳法,可了不得,了不得啊,與前輩相貌一般好看!”
阿良根本不在意,還是好聽的話,便笑問道:“竹酒啊,想不想學劍法?阿良叔叔不是吹牛,拳法興許不如你師父打得好看,可這劍術,嘖嘖嘖。”
郭竹酒搖頭道:“不學。”
阿良問道:“為什麼?”
小姑娘在原地踏步,肩頭一晃一晃,小竹箱一顛一顛,“我的師父,只有一個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