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百四十一章 得寶(第3頁)
桓雲沉聲道:“勸你別再往上走了,便是金丹地仙的兵家修士,都受不住那一縷巡狩四方的劍氣。”
先前老真人使出幾道巡遊符,拋入天地四方,發現每當有符籙去往高處,都會瞬間化作齏粉。
老供奉仰頭望去,先前那絲氣息,已經無跡可尋。
這位雲上城龍門境震驚道:“難道這座遺址還有劍仙坐鎮?!”
已經悄悄繞行青山一圈的桓雲搖搖頭,“都死絕了,並無活人,也無鬼物。就剩下這道劍氣繼續存在於這方小天地。”
桓雲臉色凝重,“再告訴你一個好壞參半的消息,此地是一處古老洞天福地因故破碎後,遺留下來的玄妙地域,版圖大小,大致是方圓百里。小天地的歲數,不好說,可能千年,甚至更加久遠。不過這座山頭洞府是什麼時候悄悄消亡的,老夫大致推算出來了,約莫七八百年,但是這也不正常,北亭國曆史上,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仙家門派。”
桓雲停下下墜身形,離地百餘丈,與那位老供奉一起御風懸停,緩緩說道:“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,這處小天地,在此地門派覆滅後,曾經被不知名的世外高人隨身攜帶,一路遷徙到了北亭國這邊。只是不知為何,這位仙人並未能夠佔據這處秘境,順利修行,然後憑藉此地,在外邊開山立派,要麼是遭了橫禍,承載小天地的某件至寶,沒有被人察覺,墜落於北亭國深山當中,要麼此人來到北亭國後,不再遠遊,躲在這裡邊偷偷閉關,然後默默無聞地兵解轉世了。”
桓雲嘆了口氣,“生死不定,大道無常。”
每每思量此事此理。
讓人難免有些心灰意冷。
只不過桓雲感慨之後,立即驚醒過來,想起自己在雲上城勸慰沈震澤的那句話,瞬間便恢復如常,心境之中再無半點陰霾。
道家修行,自誤最誤人,如此才有了三教百家當中,最難逾越的那道叩心關。
老真人桓雲,其實資質極好,只是北俱蘆洲大瀆沿途的所有山頭地仙,都覺得他桓雲在符籙一途,前程遠大,與自身大道契合,才有如今的風光,其實桓雲心知肚明,這叫做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。曾有高人明言,他桓雲若是早早進入宗字頭仙家,然後別學那花裡花俏的鬼畫符玩意兒,早就是一位有望躋身上五境的元嬰修士了。
所以對於得失二字,桓雲感觸極深。
實在無奈之時,唯有當做一場砥礪道心的修行,來解憂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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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巔那座道觀,供奉著一尊中年道人的坐姿神像,目視前方,雙手攤掌疊放在身前。
香案之上有一隻黃銅小香爐,還剩下半爐的香火餘燼。
誰都知道那隻光可鑑人的小香爐,絕對是一件道門重器,但是誰都沒有去觸碰。
狄元封輕聲問道:“孫道人,可在你們道門神像掛像冊子上,見過此人?”
孫道人搖搖頭,“從未見過。”
有句話他沒敢說出口,眼前這位道人,相貌平平,整座神像給人的感覺,無非就是平淡無奇,甚至不如洞室那四尊天王神像給人帶來的震撼之感。
陳平安凝視著那座神像,似乎當年與東海觀道觀那位老道人,一起在藕花福地的光陰流水之中游歷三百餘年,偶爾會看到老觀主也會出現這般坐姿,只是不常見,可能在凡夫俗子眼中,此種坐姿終究怪不到哪裡去,但是陳平安卻有一種模糊不清的感覺,總覺得在老觀主的那份修道真意,在眼前中年道士的神像身上,有些神似。
陳平安記起一部道家典籍上的四個字。
離境坐忘。
歲月悠悠。
修士不知山下寒暑,已逝之人,空留一座神像,任你生前如何道法高妙,又能如何?豈不是更不知四季更迭,道人修道,修到最後,到底會高到何處?
陳平安心中嘆息,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三炷山水香,搓燃點香之後,插在小香爐之內。
孫道人覺得這位道友真是痴心妄想,難不成還希冀著神像道人還有殘留元神,就因為你點燃三炷香,便有機緣降臨?
黃師和狄元封都沒阻攔此人上香。
事實上更是想要通過黑袍老者冒冒失失的燒香此舉,來判斷那隻小香爐,會不會因此觸發機關,多出一樁機緣,或是觸發機關,惹來殺身之禍。
因為小香爐是必然要帶走的,有人願意涉險探路是更好。
等到三炷香燃燒殆盡,沒有任何動靜。
狄元封便笑道:“黃老哥先得了一件法袍,我得了兩件佩飾,那麼這隻香爐該歸誰了?孫道長,陳老哥?”
陳平安笑說道:“我就算了,山中那麼多建築,十七十八都沒逛,分頭行事之後,夠我忙活的了。若是孫道長想要這隻香爐,只管拿去。”
黃師說道:“我可以用那件法袍與孫道長交換香爐。”
孫道人一陣肉疼,依舊點頭答應下來。
黃師拋出那件法袍,自己去搬了香爐放入包裹當中。
然後將那隻大行囊裡邊不值錢的衣物、瓶罐,都清理出來,隨便丟在地上。
然後將行囊撕成兩半,一半丟給狄元封,當做裝物包裹,黃師瞥了眼神色尷尬的孫道人,“孫道長身上這麼大一件道袍,脫了不就是包裹?”
孫道人恍然大悟,滿心歡喜。
接下來四人在小道觀內各自忙碌,狄元封找到了一塊雪白蒲團,孫道人扯下了幾幅不知什麼材質的金黃絹布。
黃師猜測神像當中藏有玄機,便乾脆驟然一拳打碎了整座神像,只是毫無所得。
當時陳平安正蹲在地上,伸手摸著那些溼氣極重的青磚,敲敲打打,剛剛有了一番打算,就聽到那番動靜,抬頭看了眼黃師,後者朝陳平安咧嘴一笑。
孫道人嚇了一大跳,狄元封不過是瞥了眼滿地碎塊的神像,竟是最不值錢的木胎彩繪,便不再多看。
四人一起走出道觀,孫道人剛跨過門檻。
在這位高瘦道人腰間,響起了一串炸裂聲。
竟是那串寶塔鈴直接炸開了。
孫道人哀嚎不已,“慘也慘也!定是咱們的大不敬之舉,惹惱了這位道門神仙老爺。”
黃師與狄元封對視一眼,沒有任何猶豫,下山去其它建築分頭尋寶。
孫道人猶豫了一下,沒有選擇跟隨狄元封,而是跟上那個黃師,高呼等我,飛奔過去。
很快四人身後那座小道觀就轟然倒塌,塵土飛揚,遮天蔽日。
陳平安沒有與三人那般著急下山尋寶。
而是開始撿取其餘三人都不願多拿的物件。
例如那些過於沉重、且佔地盤的碧綠琉璃瓦,還有那些凝聚了濃郁水運的青磚。
除了身上斜靠包裹,陳平安還有方寸物與咫尺物。
剛好先前在春露圃老槐街開設蚍蜉鋪子,騰出了許多位置。
但是陳平安真正想要收集的,卻是被黃師一拳打爛的那尊神像碎木。
在道觀廢墟之中,陳平安的取物動作,不急不緩。
一片片流光溢彩的琉璃瓦,被率先收入咫尺物當中,與此同時,不斷出手輕輕將道觀廢墟雜物丟到廣場之上,仔細揀選那些神像碎木,一邊尋找碎木,一邊裝載琉璃瓦。相傳白帝城那座琉璃閣,有秘製碧瓦琉璃,層層疊疊鋪蓋在屋脊之上,有那“琉璃閣上瓦萬片,映徹雲海如碧波”的美譽。
陳平安收攏了所有神像碎木之後,還裝了一百二十片琉璃瓦,心思就有些古怪起來。
一來抬頭一看,好似道觀廢墟被自己挪了一個位置,從原先遺址搬去了白玉廣場上。
再者那些蘊藉絲絲縷縷水運、而非尋常靈氣的青磚,讓陳平安陷入了一個兩難境地。
要想收集完道觀屋頂琉璃瓦和地上青磚,恐怕陳平安就算再多出幾件咫尺物都辦不到。
不過對此,陳平安沒有半點糾結。
而是咫尺物當中,擺放著一些半點不值錢的老物件。
相較於蘊藉一絲絲水運精華的青磚,或是接下來去往那些殿閣樓臺的其它機緣寶物,天壤之分。
陳平安蹲下原地,雙手籠袖。
陳平安仰起頭,伸手摸了摸下巴胡茬,站起身,又儘量多搬了些青磚琉璃瓦。
咫尺物當中的舊物,一件沒丟。
最後陳平安又點燃三炷香,插在道觀遺址的兩塊青磚縫隙當中。
等到燃燒殆盡之後,輕輕吹了一口氣,將些許灰燼吹散。
陳平安挖取青磚,都是整齊一排下手,沒有東一塊西一塊,又抹掉了地面上的挖掘痕跡。
最後連方寸物都沒有放過,與咫尺物一起裝了三十多塊青磚。
想了想,陳平安往自己斜挎包裹裡,又裝了一塊青磚和兩片琉璃瓦,沉甸甸的,讓人覺得挺踏實。
於是陳平安又往包裹裡塞了兩塊青磚。
這才下山去。
去看看那位心腸最軟的孫道友。
不出意外的話,等到這位孫道友什麼時候再找到一件讓黃師都要垂涎的重寶,也就是孫道友身死道消的時刻了。
而這位孫道友在向黃師高呼等我之前,其實以心聲告訴了陳平安一句話:千萬小心那秦巨源,道友最好別再出現了,趁此機會,撿了寶物就跑,越遠越好,命比錢值錢!
陳平安覺得就憑這番話,就該讓孫道友少去一個意外。
這趟訪山尋寶,得寶
之豐,已經遠遠超乎陳平安的想象,做夢都能笑醒的那種。
所以接下來,便是一場山水遊歷了。
若是再偶有所得,是更好,再無半點收穫,也不差。
不過孫道人那串寶塔鈴無緣無故的粉碎炸裂,很奇怪。
只是相較於這座洞府的處處古怪,好像又見怪不怪了。
哪怕陳平安方才又點燃了一張陽氣挑燈符,依舊是天地清明的跡象,毫無汙穢煞氣。
陳平安這就沒轍了。
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。
許多天災人禍,其實就只是人禍。
陳平安繞過白玉廣場上堆積成山的道觀廢墟,陳平安先前的翻翻撿撿,心細如髮,手法巧妙,不會錯過什麼。
真要錯過了,更無需多想。
陳平安站在臺階之巔,舉目望去。
終於來了第二撥人。
相比第一撥人的鬼鬼祟祟,這夥人可就要大搖大擺許多。
是那個北亭國小侯爺詹晴,與芙蕖國人氏的水龍宗嫡傳女修白璧。
陳平安往自己身上張貼了一張馱碑符,一路往下,掠如飛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