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百三十七章 修行路上(第3頁)
這就是劍氣十八停的最後一道關隘。
陳平安站在鐵騎與關隘對峙的一側山巔,盤腿而坐,託著腮幫,沉默許久。
起身後去了兩座“劍冢”,分別是初一和十五的煉化之地。
兩把現世後在人眼中袖珍小巧的飛劍,在陳平安兩座氣府當中,劍大如山峰,倒懸而停,在兩座巨大且平整的山坪之上,劍尖抵住斬龍臺顯化而成的石坪之上,火星四濺,整座氣府都是火光四濺如雨的壯闊景象。哪怕陳平安早已領略過這幅畫面,可每看一次,依舊還會心神搖曳。
可以想象一下,若是兩把飛劍離開氣府小天地之後,重歸浩然大天下,若亦是這般氣象,與自己對敵之人,是如何感受?
陳平安心神離開磨劍處,收起念頭,退出小天地。
其實還有一處彷彿心湖之畔結茅的修道之地,只不過見與不見,沒有區別。
因為都是自己。
哪怕不用神念內照,陳平安都一清二楚。
睜開眼後,陳平安輕輕吐出一口濁氣,然後繼續閉眼,以吐納之法緩緩煉化水府山祠的靈氣。
很快就是拂曉時分,陳平安停下靈氣煉化,走樁一個時辰後,結賬離開了客棧。
鹿韭郡無仙家客棧,芙蕖國也無大的仙家門派,雖非大源王朝的藩屬國,但是芙蕖國曆代皇帝將相,朝野上下,皆仰慕大源王朝的文脈道統,近乎痴迷崇拜,不談國力,只說這一點,其實有點類似早年的大驪文壇,幾乎所有讀書人,都瞪大眼睛死死盯著盧氏王朝與大隋的道德文章、文豪詩篇,身邊自家人學問做得再好,若無這兩座士林的評價認可,依舊是文章粗鄙、治學低劣,盧氏曾有一位年紀輕輕的狂士曾言,他就算用腳丫子夾筆寫出來的詩文,也比大驪蠻子用心做出的文章要好。
後來聽說那位在盧氏王朝京城年年買醉不得志的狂士,遇上了大驪宋長鏡麾下鐵騎的馬蹄和刀子,具體經歷,無人知曉,反正最後此人搖身一變,成了大驪官身的駐守文官之一,後來去了大驪京城翰林院,負責編修盧氏前朝史書,親筆撰寫了忠臣傳和佞臣傳,將自己放在了佞臣傳的壓軸篇,然後都說是懸樑自盡了。
有人說是國師崔瀺厭惡此人,在此人寫完兩傳後,便偷偷鴆殺了他,然後偽裝成懸樑。也有人說這位一輩子都沒能在盧氏王朝當官的狂士,成了大驪蠻子的史官後,每寫一篇忠臣傳都要在桌上擺上一壺好酒,只會在夜間提筆,邊寫邊飲酒,經常在三更半夜高呼壯哉,每寫一篇佞臣傳,皆在白天,說是要讓這些亂臣賊子曝曬在青天白日之下,然後此人都會嘔血,吐在空杯中,最後聚攏成了一罈悔恨酒,所以既不是懸樑,也不是鴆殺,是鬱鬱而終。
芙蕖國的鄰國有一座仙家渡口,而且專門有一條航線,直達龍宮小洞天,渡船路線會經過大瀆沿途絕大多數山水形勝,而且多有停留,以便乘客遊山玩水,探幽訪勝,這其實本身就是一條遊覽路線,仙家財物的來往買賣,反而其次。如果沒有崇玄署雲霄宮和楊凝性的那層關係,龍宮洞天是必須要去的,陳平安都會走一趟這座生財有道的著名洞天。
龍宮洞天是三家持有,除了大源王朝崇玄署楊家之外,女子劍仙酈採的浮萍劍湖,也是其一。
照理說,浮萍劍湖就是他陳平安遊歷龍宮洞天的一張重要護身符,肯定可以免去許多意外。
但是交情一事香火一物,能省則省,按照家鄉小鎮風俗,像那年夜飯與正月初一的酒菜,餘著更好。
許多一般朋友的人情往來,必須得有,前提是你隨時隨地就還得上。
陳平安不覺得自己如今可以還給披麻宗竺泉、或是浮萍劍湖酈採幫忙後的人情。
至於齊景龍,是例外。
與他客氣做什麼?
這不是瞧不起這位陸地蛟龍交朋友的眼光嘛。
陳平安無風無浪地離開了鹿韭郡城,揹負劍仙,手持青竹杖,跋山涉水,緩緩而行,去往鄰國。
最終沒有機會,碰到那位自稱魯敦的本郡讀書人。
人生往往如此,碰到了,分別了,再也不見了。
沒有那些讓人覺得哪怕物是人非,也有故事留心頭。
陳平安走在修行路上。
誰都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