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戲諸侯 作品

第五百一十七章 讀書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(第3頁)


楊元心中冷笑,二十年前是如此,二十年後還是如此,他孃的這幫子沽名釣譽的江湖正道大俠,一個比一個聰明,當年自己就是太蠢,才導致空有一身本事,在金扉國江湖毫無立錐之地。不過也好,因禍得福,不但在兩國邊境開創了一座蒸蒸日上的新門派,還混入了蘭房國官場和青祠國山上,結識了兩位真正的高人。

年輕劍客就要一掠出去,往那胡大俠心口、腦袋上補上幾劍。

卻被楊元伸手攔住,胡新豐側頭擦拭血跡的時候,嘴唇微動,楊元亦是如此。

就在此時,小道上有兩騎緩緩而來,遇到了這場“江湖爭執”,竟是沒有半點放緩馬蹄。

一騎是位黑衣佩刀老者,一騎是位三十來歲的男子。

但是兩騎經過了行亭,那老人看了不看一眼眾人,只是策馬而過。

隋姓老人喊道:“兩位俠士救命!我是五陵國前任工部侍郎隋新雨,這些歹人想要謀財害命!”

那年輕些的男子驀然勒馬轉頭,驚疑道:“可是隋伯伯?!”

五陵國治學、弈棋兩事比當官更有名聲的隋新雨愣了一下,然後使勁點頭。

楊元笑道:“老親家,你也真是不怕害死無辜路人啊。我現在有些反悔這兩樁婚事了,天曉得哪天會不會給你這親家賣了。”

那男子翻身下馬,作揖行禮,泣不成聲道:“晚輩曹賦,拜見隋伯伯!當年晚輩為了避難,害怕連累隋伯伯,只得不辭而別,到底是連累隋姑娘了。”

除了楊元,名叫傅臻的弟子在內,一行人臉色大變,人人心驚膽戰。

曹賦此人在蘭房國和青祠國,可是鼎鼎大名的存在,莫名其妙就從一位顛沛流離到蘭房國的蹩腳武夫,變成了一位�
�祠國山上老神仙的高徒。雖說十數國版圖上,修道之人的名頭,不太能夠嚇唬人,老百姓都未必聽說,可是有些家底的江湖門派,都清楚,能夠在十數國疆域屹立不倒的修道之人,尤其是有仙家府邸有祖師堂的,更沒一個是好對付的。

這曹賦在這十數年間,數次下山遊歷江湖,身邊都有傳說中的護道人跟隨,曹賦幾乎從不出手,但是曹賦的大名,早已傳遍蘭房、青祠兩國,據說蘭房國那位豔名遠播的皇后娘娘,早年與他還是師姐師弟的關係。

於是如今大篆王朝評選出來的十大宗師和四大美人,有兩個與曹賦有關,一個是那“幽蘭美人”的師姐,是四大美人之一,其餘三位,有兩個是成名已久的佳人,大篆國師的閉關弟子,最北邊青柳國市井出身、被一位邊關大將金屋藏嬌的少女,為此鄰國還與青柳國邊境啟釁,傳聞就是為了擄走這位紅顏禍水。

與曹賦這位運道極好的天之驕子,還有關係的一位,正是大篆新榜上排名猶在王鈍之前的護道人,刀客蕭叔夜,既是傳說中躋身了煉神境的大宗師,還與曹賦師父學了一手可以斬妖除魔的精湛雷法,那把腰間佩刀“霧霄”,更是一把削鐵如泥、壓勝鬼魅的仙家法刀。

如果沒有意外,那位跟隨曹賦停馬轉頭的黑衣老者,就是蕭叔夜了。

少女仰起頭,挽住姑姑的胳膊,驚喜道:“姑姑,真是文法經常提起的那位曹賦叔叔嗎?”

清秀少年隋文法更是熱淚盈眶,關於這位曹叔叔的江湖事蹟,他神往已久,只是一直不敢確定,是不是當年與姑姑成親卻家道中落的那個男人,但是少年做夢都希望蘭房國那邊的謫仙人曹賦,就是早年差點與姑姑成親的那位江湖少俠。

曹賦直腰後,去將那位胡大俠攙扶起身。

胡新豐苦笑道:“曹公子,怪我胡新豐,若非你們趕到,便是交出這條命,都無法護住隋老哥了,一旦釀成大禍,百死難贖。”

曹賦連忙後退一步,再次作揖,“胡大俠高風亮節,受晚輩曹賦一拜。”

隋新雨冷哼一聲,一揮袖子,“曹賦,知人知面不知心,胡大俠方才與人切磋的時候,可是差點不小心打死了你隋伯伯。”

曹賦愕然。

隋新雨嘆了口氣,“曹賦,你還是太過宅心仁厚了,不曉得這江湖險惡,無所謂了,患難見交情,就當我隋新雨以前眼瞎,認識了胡大俠這麼個朋友。胡新豐,你走吧,以後我隋家高攀不起胡大俠,就別再有任何人情往來了。”

胡新豐轉頭往地上吐出一口鮮血,抱拳低頭道:“以後胡新豐一定去往隋老哥府邸,登門請罪。”

佩刀漢子一手撫胸,一手按刀,一步步踉蹌離開,背影淒涼。

楊元站在行亭門口,臉色陰沉,沉聲道:“曹賦,別仗著師門關係就以為可以,這裡是五陵國,不是蘭房國更不是青祠國。”

隋新雨撫須笑道:“這般言語,老夫怎麼聽著有些耳熟啊。”

渾江蛟楊元臉色冷硬,似乎憋著一股怒氣,卻不敢有所動作,這讓五陵國老侍郎更覺得人生快意,好一個人生無常,柳暗花明又一村。

少女隋文怡依偎在姑姑懷中,掩嘴而笑,一雙眼眸眯成月牙兒,望向那位叫曹賦的男子,心神搖曳,隨即少女有些臉色黯然。

隋文法瞪大眼睛,使勁盯著那可算半個姑父的曹賦,少年覺得自己一定要多瞧一瞧如同從書上走出來的江湖大俠,可惜這個儒雅如文人騷客的曹叔叔沒佩劍懸刀,不然就完美了。

曹賦一手負後,站在道路上,一手握拳在腹,盡顯名士風流,看得隋老侍郎暗暗點頭,不愧是自己當年選中的女兒良配,果然人中龍鳳。

曹賦先望了一眼冪籬女子那邊,眼神溫柔似水,說不清道不明的眷念愁思,然後轉頭望向楊元,又是另一番江湖磨礪而出的瀟灑風流,他一腳後撤,雙膝微蹲,向前遞出一隻手掌,微笑道:“楊元,這麼多年找你不見,既然遇上了,就切磋幾招?”

楊元冷笑道:“差著輩分呢,就讓我弟子傅臻與你過幾招,生死自負,不牽扯各自師門長輩,如何?”

傅臻嘴角抽搐。

楊元已經沉聲道:“傅臻,無論勝負,就出三劍。”

傅臻鬆了口氣,還好,師父總算沒把自己往死路上逼。

傅臻深呼吸一口氣,笑道:“那就與曹大仙師討教三招。”

傅臻一番思量過後,一劍直直遞出,腳步向前,如蜻蜓點水,十分輕盈。

這一劍看似氣勢如虹,實則是留力頗多。

想著大不了在對方手底下吃點苦頭,留條小命。

但是傅臻很快就悔青了腸子。

那人一步踏出,腦袋歪斜,就在傅臻猶豫要不要象徵性一件橫抹的時候,那人已經瞬間來到傅臻身前,一隻手掌抵住傅臻面門,笑道:“五雷真篆,速出絳宮。”

砰然一聲。

如有雷法炸開在傅臻面門上。

七竅流血、當場斃命的傅臻倒飛出去,砸開了行亭朝門的那堵牆壁,瞬間沒了身影。

那把鬆手墜地之劍被曹賦伸手抓住,隨手一揮,釘入一棵大樹之中。

清秀少年隋文法看得心潮澎湃,抹了把臉,真哭了。別是什麼半個姑父了,就是自己心目中的姑父!一定要與這位姑父請教一招半式,以後自己負笈遊學……最少不會像先前那個臭棋簍子的青衫客一般可憐了不是?被人撞了還要道歉賠禮,被人推倒跌在泥濘中還不敢說一句重話,跑路的時候倒是腳步不慢,還揹著那麼大一隻綠竹書箱,多滑稽。

渾江蛟楊元帶人迅速離開行亭,曹賦笑問道:“隋伯伯,需不需要攔下他們?”

冪籬女子藏在輕紗之後的那張面容,並未有太多神色變化,

隋姓老人想了想,還是莫要節外生枝了,搖頭笑道:“算了,已經教訓過他們了。我們趕緊離開此地,畢竟行亭後邊還有一具屍體。”

至於那些見機不妙便離去的江湖兇人,會不會禍害路人。

早年差點就已經成了翁婿的雙方可能是默契,可能是都沒有想到,總之就不去管了。

一番攀談之後,得知曹賦此次是剛從蘭房、青祠、金扉國一路趕來,其實已經找過一趟五陵國隋家宅邸,一聽說隋老侍郎已經在趕往大篆王朝的路上,就又晝夜趕路,一路詢問蹤跡,這才好不容易在這條茶馬古道的涼亭遇到。曹賦心有餘悸,只說自己來晚了,老侍郎大笑不已,直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,不晚不晚。說起這些話的時候,文雅老人望向自己那個女兒,可惜冪籬女子只是一言不發,老人笑意更濃,多半是女兒嬌羞了。曹賦這般萬中無一的乘龍快婿,錯過一次就已經是天大的遺憾,如今曹賦顯然是衣錦還鄉,還不忘當年婚約,更是難得,絕對不可再次失之交臂,那大篆王朝的草木集,不去也罷,先返鄉定下這門親事才是頭等大事。

先前那兇寇賊首楊元之徒的那個“曹大仙師”說法。

讓隋新雨死死記住了。

曹賦本想護著老人去往大篆京城,說願意一路跟隨,只是一聽老人說返鄉,草木集盛會,路途遙遠,他這副身子骨未必經得起那份顛簸,曹賦便跟著改變了主意,也說如今大篆京城有水蛟作亂,不去也好。

一行人走出行亭,各自騎馬,沿著這條茶馬古道緩緩下山,返回五陵國隋家所在那座郡城,還有不短的路途,而且還要經過京畿之地,這其實讓隋新雨很是愜意,想著稍稍繞路,去京城見一見那些老朋友也不錯。

冪籬女子翻身上馬的時候,眼角餘光看了眼小路盡頭,若有所思。

楊元那撥江湖兇寇是沿著原路返回,要麼岔開小路逃了,要麼撒腿狂奔,不然一旦自己繼續去往大篆京城趕路,就會有可能遇上。

下山路上。

先前胡新豐在走出眾人視野後,就立即開始大步飛奔,結果看到了那個斗笠青衫客,胡新豐見著這個廢物就惱火,總覺得今天如此晦氣,全拜此人所賜,如果不是他要死不死在行亭裡邊打譜下棋,與姓隋的磨磨蹭蹭下了一局棋,那麼早一點動身離開行亭,或是再晚一點動身,說不定都不是今天這麼個局面,他胡新豐不但與隋家關係依舊融洽,說不定還可以順便攀附上那個高高在上的曹賦。結果如今惹惱了隋新雨不說,連與曹賦交好混個熟臉的機會都沒了,說不定那個長得連他都不敢動歪念頭的娘們,再與那久別勝新婚的半個夫君曹賦,吹一吹枕頭風,胡新豐都怕自己哪天莫名其妙就家破人亡了!

這一來一去,是多大的損失?

一想到這些。

胡新豐就一腳橫掃過去,鞭腿擊中那文弱書生的腦袋,打得後者墜入山道之外的密林,瞬間沒了身影。



胡新豐這才心中稍稍好受一些。

胡新豐心情順暢許多了,狠狠吐出一口夾雜血絲的唾沫,先前被楊元雙錘在胸口,其實看著滲人,其實受傷不重。

但是胡新豐走出半里路後,驀然瞪大眼睛,怎的前邊又是那個手持行山杖的年輕書生?

老子這是白天見鬼了不成?

胡新豐小心翼翼撿起一塊石子,輕輕丟過去。

剛好砸中那人後腦勺,那人伸手捂住腦袋,轉頭一臉氣急敗壞的臉色,怒罵道:“有完沒完?”

胡新豐想笑,突然又不敢笑了。

胡新豐心絃緊繃,就要掠出這條突然讓他覺得陰氣森森的茶馬古道,只是那人竟然直接向他蹣跚走來,這詭譎一幕,讓胡新豐一時間動彈不得。

胡新豐臉色僵硬。

那人扶了扶斗笠,笑呵呵問道:“怎麼,有大路都不走?真不怕鬼打牆?”

胡新豐嚥了口唾沫,點頭道:“走大路,要走大路的。”

兩人一起緩緩而行。

胡新豐掂量了一番,發現那人似乎腳步不穩,臉色微白,額頭還有汗水滲出,猶豫一番後,迅速氣沉丹田,迅猛一拳砸中那人一側太陽穴。

砰然一聲。

那人又飛出了茶馬古道。

胡新豐用手掌揉了揉拳頭,生疼,這下子應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。

只是又走出一里路後,那個青衫客又出現在視線中。

這下子胡新豐是汗流浹背,卻偏偏背脊生寒了。

所幸那人依舊是走向自己,然後帶著他一起並肩而行,只是緩緩走下山。

胡新豐一直汗如雨下。

背後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。

胡新豐猛然後撤,高聲喊道:“隋老哥,曹公子,此人是那楊元的同夥!”

只是那一騎騎只是擦肩而過,都無人轉頭看他。

胡新豐如遭雷擊。

年輕書生微笑道:“這就有些尷尬了。”

但是年輕書生突然皺緊眉頭。

騎隊當中,那冪籬女子以心湖漣漪焦急道:“陳公子救我!”

陳平安只是置若罔聞,放慢腳步,他一慢,胡新豐就跟著慢起來。

但是女子那一騎偏不死心,竟是失心瘋一般,剎那之間撥轉馬頭,獨獨一騎,與其餘人背道而馳,直奔那一襲青衫斗笠。

饒是陳平安都有些目瞪口呆,見過不要臉的人多了去,但是真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,那冪籬女子縱身下馬,飄落在他身邊,然後躲在他和書箱之後,輕聲道:“陳公子,我知道你是修道之人,救救我。”

陳平安轉過頭,問道:“我是你爹還是你爺爺啊?”

那女子猛然間摘了斗笠,露出她的容顏,她悽苦道:“只要你能救我,便是我隋景澄的恩人,便是以身相許都……”

不曾想那人一巴掌就將她打得原地幾個翻轉,然後摔倒在地,直接將坐在地上的她給打懵了。

那人說道:“我忍你這一大家子很久了。”

但是下一刻,那人便嘆息一聲,面朝她和胡新豐的文弱書生手中,憑空多出一把玉竹摺扇,微笑道:“唐突佳人,唐突佳人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