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驪陳平安在此(第3頁)
期間只要是在他前行路上、避無可避的箭矢,少年就乾脆以雙手撥開勢大力沉的箭矢,當少年與騎軍面對面撞上的時候,原本藉助戰馬前衝之迅猛勢頭,可謂佔盡優勢。
可是暫且不知江湖根腳的少年,就像一條滑不溜秋的泥鰍,在精騎衝鋒的縫隙之間,一穿而過,偶有交手,他或是一拳猛錘戰馬側部,打得連人帶馬一起橫飛出去兩三丈,或是以肩頭斜撞,同樣是馬蹄騰空、人馬俱翻的悽慘下場。
最後他更是輕輕躍起,踩在一騎馬背之上,蜻蜓點水,在後方數騎的馬頭或是戰馬背脊上一閃而逝,讓那些騎卒只覺得如一陣清風拂面,刀是劈出了,槍矛也有刺出,但就是無法成功捉到那少年的哪怕一片衣角。
絕對是四境巔峰,甚至是五境的武道宗師!
一名騎將手持精製長槊,精準刺向空中少年的脖頸,暴喝道:“去死!”
陳平安歪過脖子,剛好躲過長槊刺殺,同時探手攥住那杆沙場騎將皆夢寐以求的馬槊,騎將哪怕手心血肉模糊,手中那杆祖傳的心愛長槊仍是被脫手奪走,陳平安在空中轉換為雙手握槊姿勢,往地面重重一戳,韌性超群的長槊如弓弦崩出一個大弧度,砰然一下沉悶響聲,陳平安竟是被高高拋向空中七八丈之高。
手中依舊倒持長槊一端,並未將其捨棄。
滿臉堅毅的背劍少年,在一大群回頭遠望的騎軍視野中,在眾目睽睽之下,彷彿一位御風飛掠的神仙中人,落在了騎陣之後的步陣之前空地上,少年衣袖飄搖,雙腳落地後,並不停歇,一步後撤,掄起手臂,使勁向高空轟然丟擲出那杆馬槊,然後做出一個拍打腰間酒壺的動作後,一躍而起,身形瞬間消逝不見,好像是仙人用上了縮地千里的神通,然後就看到少年匪夷所思地踩在了長槊之上,一腳前一腳後,又似傳說中的劍仙御劍之姿,充滿了沙場武人很難領會的那份逍遙寫意。
若是不提敵對陣營,恐怕有人都要忍不住喝一聲彩。
然後更加讓人跳腳大罵的一幕發生了。
那少年在大陣上方,踩著長槊向前御風飛掠不說,竟然還摘下了酒葫蘆,仰頭灌了一口酒!
眾人恨得牙癢癢之餘,可在內心最深處,何嘗不是有些……心神往之?!
沙場慘烈,江湖豪氣。
原本兩者天差地別,就像先前那位梳水國劍聖的破陣,尤其是劍氣劈斬步陣的時候,何等慘烈血腥?
但是這位背劍少年,一路前行,未殺一人,只是一言不發緊隨黑衣老人破陣向前,同樣是破陣,偏偏就是這般風流。
因為長槊前掠太過迅猛,而且這個舉動又太過不可思議,以至於方陣步弓手有些犯迷糊,但是在領軍武將的呵斥號令之下,專門讓軍中膂力最強健的那撥銳士,以強弓攔截射殺此人,當然那些有資格持有墨家神弓的沙場強者,更不用多說,早已挽弓如滿月,一枝枝兵家重寶,激射尾隨而去。
異象橫生,又有讓人瞠目結舌的意外出現。
只見從背劍少年別回腰間的硃紅色酒葫蘆當中,突然掠出一雪白一幽綠兩道絢爛流螢,在長槊之下,一一擊碎箭矢。
根本不用少年躲避,一撥撥數量較少卻極俱威懾的箭矢,全部無功而墜。
飛掠數十丈距離後,雙腳站立的馬槊已經開始下墜,陳平安一踩長槊,不再計較這杆長槊的摔向大地,身形拔高,扶搖直上,剛好躲過一名江湖頂尖劍客的騰空截殺,後者遺憾落地,回頭望去,眼神兇狠,滿臉憤懣。
如果自己先前攔不下宋雨燒,被幾乎無懈可擊的磅礴劍氣,劈得倒退撞入大陣之中,還算情有可原,那麼連一個無名少年都沒沾到邊,算怎麼回事!
養兵千日用兵一時,自己以後還怎麼在大將軍楚濠那邊,坦然享受榮華富貴?
更前方,距離主帥大纛不過百餘步,籠罩住宋雨燒的那團渾然劍氣,本就已經被無數槍矛和箭矢阻滯得折損嚴重,加上絡繹不絕的十數位江湖好手先後撲殺,所以當一道青綠劍氣裹挾風雷聲而來,宋雨燒橫劍在前,那道粗如青色蟒蛇的劍氣,雖然終於破開了老人的圓月劍陣,卻也被長劍屹然一切為二,從老人身側呼嘯而過,身後數十位重甲步卒當場斃命。
宋雨燒收起橫劍式,嘴角滲出血絲,哪怕如此,仍是不敢輕易換氣。
因為在百步之外的出劍之人,是一位最少五境的劍道宗師。
那人就站在大纛之下,位於大將軍楚濠身邊,一襲青綠長袍,一手負後,一手劍尖直指宋雨燒。
這人年紀不大,瞧著相貌約莫三十歲出頭,但是真實年齡可能已經四十,手中長劍,不是什麼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,而是一截光澤可人的青竹,長兩尺六寸,倒是與劍等長。
他傲然站在馬背之上,矮了人頭許多的大將軍楚濠,對此不以為意,滿臉開懷笑意。
以青竹作劍的劍客微笑道:“宋雨燒那把劍的竹鞘不錯,楚將軍,能否贈送給我?”
楚濠豪邁笑道:“有何不可?別說是竹鞘,連劍一併送你了!”
劍客搖頭笑道:“那倒不用,一把屹然劍,楚將軍若是能夠送給你們皇帝陛下,以示江湖對朝廷俯首稱臣,也是一樁美談。”
楚濠恍然大悟,拍掌大笑道:“還是青竹劍仙想得周到,如此最好!”
宋雨燒屏氣凝神,站在一處武卒自行避讓而出的小空地上。
正是松溪國青竹劍仙的年輕劍客,笑問道:“宋老劍聖,你信不信,在你換氣之時,就是喪命之際。”
宋雨燒臉色冷漠。
老人身後傳出陣陣譁然。
楚濠眯起眼睛,從袖中掏出一枚銀錠模樣的小東西,捏在手心,然後歪了歪脖子,很快身邊就走出兩位呼吸綿長的白髮老者,一位身穿錦袍,雙指捻有一張青色符籙,符文是金色字體。一位身材魁梧,手持雙斧,斧上篆刻有祥雲篆紋。兩人都不曾披掛甲冑,顯然不是軍中將士。
兩人都望向了宋雨燒身後,相較於青竹劍仙的從容淡定,兩位隨軍老人都有些神情凝重。
身為梳水國皇家供奉的大練氣士,他們知道一位養育出本命飛劍的劍修,無論年老年少,一旦不惜性命做困獸之鬥,意味著什麼。
楚濠輕聲道:“你們一人幫助青竹劍仙速戰速決,斬殺宋雨燒,一人務必拖住那個少年。”
持雙斧的壯漢大步走向宋雨燒,獰笑道:“就由我來逼著老傢伙換氣!”
錦袍老人笑意微澀,收斂心神,輕飄飄向空中丟出那張珍藏多年的青紙符籙,大敵當前,再心疼也沒辦法了。
符籙升空之後,轉瞬消逝。
它剎那之間出現在一百五十步之外,金光爆炸開來,最後一尊金甲武將轟然落地,身高兩丈,站在步陣人群之中,顯得尤為鶴立雞群,它手持一杆大戟,那副莊嚴金甲之內,唯有銀光流轉,武將並無實質身軀。
陳平安一路飛奔,看似凌空虛渡,實則是每一次落腳之處,都踩在了初一和十五兩把飛劍之上。
若說陳平安是個死腦筋的人,肯定沒錯。
可是當他開始獨自行走江湖,比起當初那個喜歡一躍過溪的泥瓶巷少年,陳平安其實已經變了許多。
此刻看到不遠處那尊金甲銀身的力士,手持一杆金色大戟,蓄勢待發,死死盯住了他。
陳平安心神未凜,在胭脂郡崇妙道人就有兩尊黃銅力士護駕,好像一尊品相高的符籙派黃銅力士,就能夠媲美三境武夫,眼前這尊身高兩丈的金甲力士,估計最少也是四境武夫的戰力,甚至有可能是五境實力。
只不過在練拳之初,就敢正面叫板一頭正陽山的搬山老猿。
當陳平安一根筋起來的時候,還真不怵誰。
厚積薄發,靈光乍現。
陳平安幾乎是自然而然地伸手繞後,握住了那柄槐木劍。
同時在心中默唸道:“初一,十五,去幫宋老前輩對付那劍客和壯漢,這尊力士我自己應付。”
相距不過二十步了,陳平安腳下那兩抹劍光,一左一右,畫弧繞過了那尊開始重重踩踏大地、持大戟前奔的金甲力士。
還保持伸手在後,握住木劍劍柄的陳平安一躍而去,喊道:“宋老前輩,只管放心換氣!”
大敵當前,魁梧壯漢的雙斧即將劈砍而來,更有青竹劍仙虎視眈眈,宋雨燒會心一笑,竟然就真的換氣了。
站在馬背之上的青竹劍仙一劍劈出。
人在空中的陳平安碎碎唸叨著誰都聽不到的言語,然後整個人陷入一種從未有過的空靈境界。
物我兩忘,劍心澄澈。
曾有古寺槐木一劍,輕描淡寫就劈開粉袍大妖的金光大陣。
既然力有未逮,那我今天出劍就與學拳一樣,一拳一拳慢慢來,總有打出百萬拳的那一天。先只取其意,不學其形!
一劍只管遞出!
有山開山,有水斷水!
體內十八停劍氣再無半點收斂,如洪水決堤一般,衝過一座座早已被當今劍修視為雞肋的冷僻氣府。
陳平安一瞬間猛然拔出槐木劍,帶起了他自己看不到的璀璨劍氣,對著那尊兩丈高的金甲力士就是一劍斬去。
連同巨大長戟,金甲武將被嘩啦啦一下一斬而開!
雙腳落地的陳平安抬起頭,眼前那尊金甲力士身上出現傾斜的巨大縫隙,銀光迸射,金甲碎裂。
在他身前頹然倒地,然後轟然粉碎,一地的金光銀芒,漫天飛揚。
滿頭汗水雙膝微蹲的陳平安,有片刻恍惚�
��但是很快就回過神,直起腰桿,握緊手中槐木劍。
行走江湖,我有一劍!
少年從未如此酣暢淋漓,如此想要宣洩心中積鬱,在萬人大軍之中,手持一劍功成的槐木劍,少年放聲道:“大驪陳平安在此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