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二十章 山水印(第3頁)
寄信去往寶瓶洲最北邊的大驪王朝,當然花錢不少,可卻也絕對不需要耗費七顆雪花錢的誇張地步。
但是少年一把錢幣遞過來,它們就跟市井坊間的銅錢似的,就這麼一小把,不多不少的。好像拒絕了,或是故意少收幾顆,略顯不近人情,或是矯情,即便大大方方收下了,也不至於如何欠下天大的人情。
老嫗一時間有些唏噓,年紀這麼小,就曉得照顧別人的感受,也不曉得小時候吃了多大的苦,才有這份分寸火候。
道士張山峰笑著招呼道:“陳平安,走啦!”
陳平安唉了一聲,跟老嫗告別,跑出去一段距離後,突然轉身望向繡樓那邊,大聲喊道:“書上說了,願有情人終成眷屬!”
繡樓那邊的倀鬼女鬼,相視會心一笑。
雖然夫婦二人早已不是“人”,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。
揹負劍匣腰懸葫蘆的少年,就那麼倒退著跑去,再一次跟老嫗揮手告別,“婆婆,春筍炒肉做得好吃極了!下次我還來啊!”
老嫗站在門口,笑容溫暖,看著那個沐浴在陽光裡的少年,輕輕唉了一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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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行人到了胭脂郡城的太守府,郡守大人正在官廳那邊處理政務,大髯刀客和道士張山峰坐在素雅簡樸的客廳,喝著婢女送來的茶水,劉高華則帶著陳平安一路去往他爹的書房,做賊似的,因為陳平安跟他討要了一幅胭脂郡堪輿圖,而且必須是朝廷蓋章的那種地圖,劉高華雖然不明就裡,但是想著這次能夠或者離開古宅,還親眼見識過了精怪鬼魅,還他孃的跟她坐在一張酒桌上喝了酒,一想到這個,劉高華就豪氣沖天,看誰誰順眼,便拍胸脯答應下來,要幫陳平安偷出一幅綵衣國胭脂郡的堪輿圖,結果陳平安二話不說給了他五十兩銀子,劉高華原本想要說一場患難之交,談錢傷感情,結果一看那些沉甸甸的銀錠,頓時覺得傷感情就傷感情吧,反正以後重逢見面的機會也不大了。
劉高華躡手躡腳領著陳平安來到書房,關上門後,一陣翻箱倒櫃,好不容易抽出一幅老舊卷軸,正是古色古香的一幅胭脂郡堪輿圖,是一幅候補圖,這也正常,這類朝廷欽天監繪製的形勢圖,兩幅正選圖,一幅必然懸在官衙大堂,另一幅則是交由當地武將保管,只有這幅候補圖才會放起來吃灰塵。
陳平安確認無誤後,點頭道:“是這個了。”
他要花五十兩銀子,來買一個極小極小的可能性。
齊先生曾經說過,如果看到瞧著舒服的形勢圖,就可以拿出那一對山水印,往上一蓋,無需印泥即可。
陳平安問過了書生那棟古宅在地圖上的方位後,便找了個藉口,讓劉高華去書架那邊挑幾本山水遊記的書籍,趁著書生轉過身去,陳平安手心瞬間多出一對好似“山水相逢”的對章,正是齊靜春雕刻篆文而成,印章質地,則是最好的驪珠洞天蛇膽石。
陳平安朝著兩枚印章,重重呵了一口氣,然後看準古宅所在位置,啪一下輕輕壓下。
然後沒看出什麼花頭異樣,陳平安便捲起形勢圖,夾在腋下,對劉高華說道:“行了,咱們趕緊走吧,免得你爹發現,到時候我可不管,給過了錢,不會還你的,你被郡守大人打得半死,我最多支付藥材錢。”
劉高華隨便拿了兩本書丟給陳平安,一起離開書房。
陳平安悄悄嘆了口氣,覺得自己心中所想的那個謀劃,多半是不成的,不過這也正常,哪有隨便蓋個印章,就能改變數百里風水氣運的事情,自己又不是神仙。
只是陳平安算錯了一點。
他當然不是神仙。
可是篆刻印章的那位教書先生。
是神仙中的神仙。
於是,以古宅為中心的方圓數百里,山水顛倒,汙穢退散,轉為清靈。
淫祠山神所在的那座山神廟,瞬間崩塌,秦姓山神金身粉碎。
哪怕神誥宗的老道人已經放過他一馬,與他私下會晤,傳授錦囊妙計,這讓山神喜出望外,只覺得真是否極泰來,自己終於要行大運了!不再是那個苟延殘喘的淫祠小山神,馬上就會成為神誥宗神仙傾力扶持的一方正神!
所以當他金身粉碎的那一刻,始終沒想明白緣由,只是怔怔高坐於神臺之上,就那麼煙消雲散。
神誥宗趙鎏當時正帶著一行小祖宗離開小鎮,瞬間感知到了這番天地變色的異樣。
老道人趙鎏呆若木雞。
難道是宗門金童親自出馬了?
恐怕金童如今也未必有這等神通吧?
其餘神誥宗晚輩更是惶恐不安。
只有那個看似惶恐的小道士,低下頭,眼眸裡滿是笑意,孩子正在竊竊自喜偷著樂,“他孃的他孃的,我就說吧,那傢伙是活了幾百歲的老王八蛋,這件事情肯定是他做的,哈哈,到時候回到山門見著師父,我一定要跟他老人家吹噓,這次我見著了上五境的仙人才行!”
繡樓那邊,倀鬼楊晃顧不得什麼陽光普照、灼燒神魂,迅猛飛掠來到繡樓屋脊之上,凝神望去,四周皆是生機盎然,靈氣從四面八方絲絲縷縷匯聚而來,男人滿臉震驚和狂喜。
女鬼更是直接破開屋頂,任由衣裙下邊的醜陋身軀暴露在陽光之下,她深呼吸一口氣,百年以來,第一次感到心扉清新,呼吸順暢。
楊晃紅著眼睛,無比激動道:“必有聖人相助!說不得就是因為傅師叔的出現,此處景象,落入了神誥宗某位老神仙的法眼,便施捨大恩下來。不管如何,這都是天大的好事,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啊……”
男子哽咽起來,猛然驚醒,一下子跪下去,向四方各自磕了三記響頭。
女鬼跪不下去,便向四方虔誠作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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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在三進院子的老嫗也是拜了拜天地四方。
這輩子幾乎從不喝酒的老嫗,沒來由想起去給自己倒上一碗酒,難喝就難喝吧,這輩子活得足夠久了,已是別人的兩輩子。
老嫗去灶房牆腳根,一手端酒碗,一手拿酒勺,勺子探入一隻早已開泥封的酒罈,酒水怎麼只剩下這麼點了,沒道理啊。老嫗愣了愣,有些疑惑,然後皺緊眉頭,最後竟是一陣頭皮發麻,老嫗丟了酒碗摔了酒勺,猛然站起身,喃喃道:“怎麼可能,怎麼可能!”
她抹了抹額頭汗水,突然笑了起來,重新去勺了小半碗酒水,然後走出灶房,坐在遊廊長椅上,望著安安靜靜灑落在院子地面上的陽光,老嫗小口小口喝著酒,白髮蒼蒼的老嫗,難得這麼閒適無事,手頭無事,心頭也無事。
之前也是這般陽光和煦的日子裡,有個名叫陳平安的北方少年,揹著木匣,倒退著小跑,笑著與老嫗揮手告別。
腰間掛個硃紅小葫蘆,裡頭有酒有劍有江湖。
原來是一位酒鬼劍仙少年郎。
老嫗喝著酒,笑著想著,這麼好的一位少年,那麼他喜歡著的少女,得是多好的姑娘啊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