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戲諸侯 作品

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夫君且展眉(第3頁)

 

    裴錢翻了個白眼。
 

    崔東山雙手抱住後腦勺,晃著雙腿,悠悠然道“咱們福地那邊,資質相當不錯的女修孫琬琰,狐國沛湘的親傳弟子羅敷媚,還有剛剛躋身金身境的劍客曹逆,鐵了心要與去落魄山找我先生學幾手拳法的袁黃,不靠譜得很靠譜的少俠烏江,還有松籟國絳州的女子武夫賀蘄州他們這些個,完成了護道一事,覺得機會難得,都願意出門多走走,在這桐葉洲長長見識,這會兒估計都在結伴趕來雲巖國的路上。你是不清楚,先生在那大木觀,那份神乎其神的傳道之姿,不知讓多少男子佩服,女子愛慕,先生啊先生,從不自誤,於男女情愛一事,更是潔身自好,挑不出半點瑕疵,可就是不知誤了多少女子心思。最不自誤者最誤人,沒有辦法的事情嘍。”
 

    裴錢咧嘴一笑,這話中聽。那個她曾經稱呼為姚姐姐的女子,如今的女帝姚近之,她不就是其中之一嗎
 

    崔東山笑道“至於我們那位奔波勞碌任勞任怨的周首席,如今心裡慌啊,頭回遇到大道之爭還未必爭得過的小陌先生,憋著氣卯足勁想要證明自己呢。他帶著四位在蓮藕福地內應運而生的劍修,要比我跟曹晴朗更早來到桐葉洲,周首席還從福地帶走一個化名許嬌切、真名“蕭形”的女子死士,走了一趟天目書院。她與天目書院的溫煜溫山長,配合得天衣無縫,將好些躲在幕後的旁觀者,給唬得一愣一愣的。”
 

    崔東山笑道“暫時就這麼些事情,彙報完畢,懇請裴師姐下達指示。”
 

    裴錢只是說道“其實很想要跟著師父一起遊歷浩然,但是我說不出口。”
 

    崔東山哈哈笑道“原來是愁這件事啊。”
 

    裴錢斜眼道“很好笑嗎”
 

    崔東山立即雙指併攏在嘴邊一抹,使勁搖頭如撥浪鼓。
 

    裴錢說道“師父讓我捎句話給你,那幾個蠻荒餘孽攪局者,他已經有一條線索了,心中多出一幅畫像,是那個化名豆蔻的蠻荒劍修。師父讓你放寬心些,他自有手段,有機會順藤摸瓜,說不定可以將那個金丹境符籙修士一併找出。”
 

    崔東山學那白髮童子做派,開始振臂高呼,“先生英明,先生神武,先生比真無敵還要無敵”
 

    裴錢說道“馬苦玄已經死了。師父受傷不輕,那把長劍夜遊斷成兩截了,承載妖族真名的那件本命法袍也破了,結果師父走了一趟玉宣國京城的崇陽觀,不知為何,竟然又受傷了。師父讓我不用擔心,我倒是想要不擔心,只是沒辦法不擔心。”
 

    崔東山點點頭。
 

    裴錢說道“師父這次閉關,除了躋身仙人境,還重返止境歸真一層。”
 

    崔東山猶豫了一下,好奇問道“這是好事啊,你怎麼瞧著還是愁眉不展的樣子”
 

    裴錢默不作聲,也不喝酒。
 

    崔東山說道“在天外,幫著禮聖,配合那些高到不能再高的高人們,一起阻攔兩座天下相撞,先生負責主持大陣,很能打熬武夫體魄的,所以先生從氣盛到歸真,其實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。”
 

    裴錢悶悶說道“師父沒有以最強躋身歸真。”
 

    崔東山咧嘴笑道“這種事情,本就強求不得,該是就是,不是就不是。何況如今浩然蠻荒兩座天下銜接,先前又是恰逢萬年難遇的下雨期間,什麼稀奇古怪的人和事都會冒出來的,先生沒有得到最強二字,遺憾自然是遺憾的,卻也不至於讓大師姐你這麼鬱悶吧”
 

    裴錢怔怔望向遠方,不知是看到了昨天前天,還是想要看到明天后天。
 

    崔東山搖頭晃肩,晃動袖子,邀功道“大師姐,你放心,那個搶走你師父的王八蛋,遲早會被我找出來的,到時候”
 

    猛然驚醒的崔東山就像被人掐住脖子,再說不出一個字。
 

    緩緩轉頭,崔東山試探性問道“大師姐,莫非,難道”
 

    裴錢點頭道“怪我。”
 

    饒是崔東山都要撓撓頭,不知如何開口說話了。
 

    要是換成別人,當面與崔東山說這種話,崔東山跳起來就是一個大嘴巴子,你誰啊,哪根蔥啊,敢說這種大話,小小止境歸真一層的武夫,就敢篤定自己搶了我家先生的武運不知天高地厚,得過幾次最強、撈到手幾份“武運饋贈”啊
 

    結果答案是裴錢。
 

    於是崔東山就有點懵了。
 

    裴錢輕聲道“本來覺著給師父一個小小的驚喜,現在好了,我果然是個賠錢貨,對吧”
 

    崔東山哪怕心中有幾百個道理,也不覺得自己可以說服裴錢不必如此。根本沒有用的。
 

    所以崔東山就只好用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,伸出手掌擋在嘴邊,硬著頭皮對自家先生直呼其名,小聲道“陳平安,陳平安”
 

    裴錢火冒三丈,轉頭瞪眼道“大白鵝,你作死啊”
 

    剎那之間,陳平安好像通過崔東山的告狀,知道了此事,便毫不猶豫,立即用上某種神通,暫時放出那尊白衣神靈者,以心聲與弟子學生遙遙言語,語氣中難掩他的滿是笑意,“不早說,不像話,這頓板栗先餘著。話不多說,先替師父教訓某位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得意學生。”
 

    崔東山委屈萬分,哀嚎道“先生你開心了,大師姐寬心了,難道就我裡外不是人啊啊啊啊。”
 

    之後那一連串啊,其實是崔東山提前準備好的,故意與先生訴苦呢。
 

    但是大白鵝如何沒有想到,大師姐竟然沒有動手。
 

    破天荒有點尷尬的崔東山撓撓臉,火候過了,失策。
 

    裴錢仰頭灌了一口酒水,抬起手背擦拭嘴角,整個人氣勢渾然一變,神色不再鬱郁,眉眼飛揚道“小師兄,謝了”
 

    崔東山趁著她心情大好,笑嘻嘻道“除了鬱狷夫和柳歲餘,還有劉幽州也在京城裡邊。”
 

    裴錢扯了扯嘴角。
 

    在自己師父那邊,我可以假裝聽不出某些言外之意。要說在你大白鵝這邊,我至於藏藏掖掖,不就是劉幽州喜歡自己,多大事。
 

    他喜歡他的,與我裴錢無關。
 

    大姑娘了,就一定要嫁人哪怕變成老姑娘了,又如何
 

    這天地間,已有師父,她有江湖要走。
 

    崔東山嘖嘖道“若是知道了大師姐的心意,劉幽州不知是該慶幸自己不用被套麻袋,還是會傷心得肝腸百結揪成一團呢。”
 

    裴錢露出她那金字招牌式的笑容。
 

    崔東山立即改口,蹦跳著起身,拍拍肚子,笑哈哈道“空腸如雷吼,邀君食田螺,火鍋也成,走,夜宵去”
 

    裴錢跟著起身,“去桐蔭渡船那邊好了。”
 

    崔東山小雞啄米,“大師姐你是不知道,如今米大劍仙可騷包了,風頭一時無兩。”
 

    一起御風去往魚鱗渡。
 

    位於桐葉洲中部的雲巖國,小國一個,盆地形勢,手掌之地。
 

    雖非哪個王朝的藩屬,能夠拿得出手的,其實就只有那個醋都的名號,以及薏酒和制墨了。
 

    但是如今卻是整個桐葉洲,最負盛名的國家,雲巖秦氏臨時打造出一座魚鱗渡,方便山上仙師往來。
 

    之前那艘風鳶渡船停靠在此的時候,足不出戶的米裕,只是偶然站在船欄邊,渡口那邊便有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,痴痴的迷離眼神,雀躍不已的臉色,甚至有那女子的尖叫聲。他們不辭辛苦守株待兔,只為遙遙見上米劍仙一面。
 

    這讓米裕不勝其煩,那些各國豪族女子也就罷了,你們都是修道之人了,不該如此見色起意吧
 

    如今為米裕打抱不平的女子,不在少數,而且她們有數量越來越多的趨勢,都快可以在雲巖國京城拉幫結派了。
 

    身為青萍劍宗首席供奉的米裕,米大劍仙,在那座臨時組建而成的祖師堂當中,竟然沒有一席之地,位置讓給了景星峰一個叫曹晴朗的年輕人。她們思來想去,只找到一種理由,大概這就是一位散淡劍仙獨有的心境吧。念及此處,她們愈發愛慕那位高風亮節的“米郎”。
 

    她們真是無法想象當年在那劍氣長城的城頭之上,常年獨處,醉臥雲霞醉酒酣眠的米劍仙,又是何等風神
 

    那座作為落魄山下宗、身為過江龍的青萍劍宗,都有米劍仙坐鎮了,不開啟鏡花水月,豈不是暴殄天物
 

    苦了我們米郎。
 

    難怪先前每每見之,玉樹臨風的米劍仙,都難掩一身的落拓蕭索。
 

    而米裕的真實心態,再簡單不過,我就是個酒囊飯袋。我不行,我不配。
 

    “快看快看,米劍仙今天心情極好呢,都願意與人對飲,小酌怡情了。”
 

    “我家米郎,走路時單手負後、一手雙指捻酒壺的模樣,真是瀟灑死個人了。”
 

    “能與米劍仙同桌喝酒的,到底是誰”
 

    “管他什麼身份,只要不是女子就好。”
 

    之前皚皚洲劉財神參加青萍劍宗典禮,大手筆,直接送出了一條桐蔭渡船。
 

    桐蔭雖非跨洲渡船,但是載貨量,猶勝上宗落魄山的那條翻墨龍舟。
 

    如今這艘桐蔭就代替風鳶渡船,停泊魚鱗渡,都快成為一座獨屬於米裕的劍仙私宅了。
 

    今夜在渡船二樓甲板上,米裕擺了一張桌子,擱著兩壺酒,同桌飲酒的馮雪濤,親自下廚,炒了幾盤涼碟下酒菜。
 

    野修出身的馮雪濤,有一點好,也能講究,更能將就。雜七雜八的手藝,都會一手。
 

    馮雪濤打趣道“看得出來,米劍仙在這邊很受歡迎。”
 

    米裕苦笑不已,自嘲道“青秘道友若是亮出身份,只會比我這個廢物更受歡迎。”
 

    馮雪濤無奈道“算了吧,如今我的名聲,算是在這桐葉洲爛大街了。早知如此,不會答應姜道友當什勞子的玉圭宗供奉。”
 

    這位皚皚洲飛昇境野修,道號青秘,一身蟒服,白玉腰帶,腰間別了一枝鐵鐧。
 

    先前跟著姜尚真去過一趟大名鼎鼎的落魄山,離著馮雪濤只有幾步路遠的地方,有個黃帽青鞋的青年,還有一個兩頰酡紅的貂帽少女,被姜尚真道破他們雙方境界之後,自身就是飛昇境的馮雪濤,被嚇得不輕。
 

    返回桐葉洲,又跟著姜尚真去了一趟玉圭宗祖師堂,流程簡單至極,就成了記名供奉,只是馮雪濤發現人人看他,眼神古怪。
 

    馮雪濤還是到了那座雲窟福地,獨自外出散步,才知曉其中緣由,如今一洲山上,都在沸沸揚揚說自己。
 

    外界都說是受姜賊的盛情邀請,馮雪濤才肯自降身價,擔任玉圭宗供奉,畢竟他的修為比宗主韋瀅還要高一境。
 

    關於此事,傳得有鼻子眼睛,都說那姜尚真死皮賴臉,與馮雪濤跪地磕頭,磕得滿頭鮮血,都快把腦袋磕掉了。
 

    而馮雪濤當時提出的條件之一,很野修,很男人,在那雲窟福地,每天必須都得有女子服侍,替馮雪濤暖被窩。
 

    倒也合情合理,既然能跟那個村村都有丈母孃的浪蕩淫賊姜尚真,混在一起,馮雪濤不好這一口才叫奇怪吧。
 

    在家鄉皚皚洲,當了那麼久的山澤野修,馮雪濤都沒混得如此不堪,就算他再不把名聲當回事,總不能全無臉皮吧。
 

    米裕當然聽說了這些小道消息,樂得不行,只是當事人就坐在對面喝酒,嘴上還是要客氣客氣的,就與避暑行宮那撥年輕人借來一個道理,“看看紙上自由兩個字是怎麼寫的,就知道自由不自由了。”
 

    馮雪濤點點頭,端起酒碗,“這句話說得好,值得走一個。”
 

    米裕提碗與之磕碰一下,各自喝完,說道“那件事,有勞青秘道友多跑幾趟了。”
 

    開鑿大瀆一事,從前期結盟到二月二龍抬頭這一天,組建起祖師堂,前期進展可謂順風順水,開了個好頭。
 

    不料蹦出個亂砸符籙的攪屎棍,導致人心渙散。無論是求財,還是混口飽飯,總不能送了性命。
 

    為此米裕,兩位家鄉老劍修,邢雲和柳水,還有太平山黃庭,中土鐵樹山那位道號龍門的仙人,甚至就連鎮妖樓青同,都暗中出動了。
 

    結果就只有黃庭一人,碰運氣撞見了那廝,即便如此,黃庭仍是無法將其當場斬殺。對方運道之好,才是最可恨最可怕的。
 

    兩道身影飄落在桌旁,米裕趕緊起身相迎。
 

    裴錢抱拳笑道“米首席,青秘前輩。”
 

    馮雪濤笑著點頭,還禮道“見過裴宗師,崔宗主。”
 

    裴錢從咫尺物中取出一隻棉布包裹,遞給米裕,解釋道“是小米粒讓我轉交給你的,裡邊魚乾,瓜子,果脯,都有。”
 

    米裕心情大好,心中陰霾一掃而空。
 

    如果不是崔宗主也在場,米大劍仙真想今夜就卸任了青萍劍宗的首席供奉,先斬後奏,明天就可以趕往落魄山。
 

    罵我撂挑子只管罵去,保證不還嘴,反正我米裕何時能夠肩挑重擔了
 

    崔東山笑眯眯伸出一隻手掌,在米大劍仙肩頭拂來拍去,“米大劍仙,大材小用,肩頭擔子還是輕了。”
 

    米裕都不知道如何還嘴。
 

    崔東山嬉皮笑臉道“虧得米大劍仙是自己人,不捨得罵我,不然設身處地,換成我來罵,肯定要來上這麼兩句,少年長得這麼俊俏,可惜不是個啞巴。本劍仙要是一劍沒把你打出屎來,都算你沒吃飽。”
 

    米裕到底是米裕,拿著那隻包裹,心情依舊很好。
 

    隱官大人除外,但凡有人能夠用言語噁心到我米裕,就是我修心不夠。
 

    崔東山朝米裕晃動手掌,笑道“米首席,給你個放個假,一個月好了,準你回上宗,找小米粒頑去。”
 

    米裕大喜,“當真”
 

    崔東山反問道“你不當真,那就當假”
 

    米裕笑道“當真必須當真。”
 

    崔東山笑道“我還姜尚真呢,押不押韻”
 

    裴錢提醒道“差不多點得了。”
 

    崔東山雙指併攏,唸唸有詞,片刻之後,便有兩條椅子晃晃悠悠“走來”,在桌旁“站定”。
 

    裴錢伸手扶額,實在是沒眼看。
 

    驪珠洞天的年輕一輩,不知是誰率先提出的說法,逐漸被浩然天下公認為“開門一代”。
 

    作為年輕隱官的開山大弟子,一位極為年輕、卻能早早揚名金甲洲的止境宗師,裴錢當然也在此列,且在前列。
 

    裴錢剛落座,就重新站起身,“我要去趟蓮藕福地。”
 

    崔東山眨眨眼。即將破境
 

    裴錢點頭。破境
 

    落魄山中,青衣小童跟黑衣小姑娘都不困,坐在竹樓那邊的石桌,嗑瓜子,就是雙方以瓜子磕碰一下,如酒碗磕碰,再嗑瓜子。
 

    在那從來不鎖門的宅子,老廚子躺在藤椅上邊,做了一場夢,見到一支鳳簪之上,停著,也可能是黏住了一隻蝴蝶。
 

    山腳那邊,鄭大風長夜漫漫孤枕難眠吶,抓耳撓腮的,唸叨著不能夠啊,自己那一手欲擒故縱,耍得何等爐火純青,難道書上寫的招數都是騙人的隔壁道士仙尉正在書齋內挑燈夜讀,是一本再正經不過的道書,也是極少數仙尉能夠看得懂的一本書,道士手指偶爾蘸了蘸口水,輕輕翻過書頁。道士與書中文字一見如故。
 

    一艘流霞舟上邊,陳平安躺在床上,睡得很沉,鼾聲如雷。
 

    他就連睡姿都是那麼規矩,雙手疊放在腹部,下意識抿著嘴唇,微微皺著眉頭。
 

    寧姚坐在床邊,她微紅著臉,睫毛微動,喃喃低語一句,伸出手指,她動作輕柔,替他舒展眉頭。
 

    本章完  ,請牢記:,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