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戲諸侯 作品

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隨手斬飛昇(第3頁)

 

    劉羨陽點頭道“在醇儒陳氏求學那會兒,在某部志怪雜書上掃過幾眼,沒怎麼上心,好像是叫飛精來著,被有識之士斷代為上古某大嶽真人鑄煉之物你問這個做什麼”
 

    顧璨豎起大拇指,指了指屋內,“就在裡邊擱著呢。”
 

    劉羨陽搓手道“顧兄厚道。”
 

    顧璨說道“師父說過,賒月來歷不俗,她最有希望成為那個明月前身。”
 

    劉羨陽立即訓斥道“放肆沒有規矩嫂子的名字,是你可以隨便喊的”
 

    顧璨默不作聲。
 

    劉羨陽沉默片刻,神色淡然說道“她就是她,沒必要成為什麼。她如果自己願意,我就幫她。她如果不願意,誰也別想強迫她如何,誰都別跟我談什麼仁義道德,輕重利害之類的。鄭居中也不能例外。”
 

    顧璨笑道“看得出來,師父只是好心提個醒,讓你未雨綢繆,不要事到臨頭還被矇在鼓裡。”
 

    劉羨陽立即抱拳朗聲道“鄭先生高義,小子銘感五內”
 

    顧璨揉了揉眉心。
 

    劉羨陽打了個激靈,臉色古怪。
 

    奇了怪哉,自己從頭到尾,都沒對鄭居中直呼其名啊。
 

    顧璨笑道“怎麼,師父跟你聊天了”
 

    劉羨陽正色道“鄭先生誇我年輕有為,有擔當有抱負呢。”
 

    顧璨笑呵呵道“你開心就好。”
 

    他站起身。
 

    只是沒有關門。
 

    劉羨陽跟著起身,奇怪問道“門就這麼開著,真不怕招賊啊”
 

    千防萬防,家賊難防。我劉羨陽道心有限,啥時候管不住手,你可別怨我跟你不見外,學一學陳平安的見好就收
 

    顧璨徑直離去,微笑道“本來就都是你的物件,也不知道挑來挑挑個什麼勁,還借咫尺物,好玩不好玩丟臉不丟臉”
 

    劉羨陽愣了愣,輕輕跺腳,試探性笑問道“該不會”
 

    顧璨直截了當說道“也是你的。”
 

    劉羨陽振臂喊道“顧大哥不小氣”
 

    顧璨背對著那傢伙,抬臂伸手,豎起一根中指。
 

    有人不求杯中酒滿,但求可以續杯。
 

    來到這艘流霞舟的陣法樞紐之地,負責掌舵的顧靈驗換了一身裝束,雪白肌膚,漆黑長衣。
 

    她美目盼兮,問道“公子真想好了,宗門選址扶搖洲”
 

    今天顧璨難得願意陪她多聊幾句,“扶搖洲屬於一塊新棋盤新棋局,其實要比桐葉洲更能施展手腳,舊有宗門勢力被蠻荒妖族一掃而空,若說將宗門建在蠻荒天下,傅噤可以,玉璞境顧璨,暫時還不夠格,那我就不打腫臉充胖子了。何況師父將整座金翠城交給我,也是一種明示,勸我別眼高手低,否則師父將金翠城搬來浩然天下,我轉頭就再放回蠻荒天下去,算怎麼回事。何況我在扶搖洲那幾年,沒有白費心思,山上山下,口碑還行,雖說罵我狂妄的,大有人在,還真沒幾個說我一肚子壞水。就算聽說一些我早年在寶瓶洲書簡湖的所作所為,也覺得沒什麼。大概是覺得比起蠻荒妖族在扶搖洲的肆虐橫行,確實差遠了。純青,許白他們幾個,也得承我的情,再無法將我視為窮兇極惡之輩。事實上,如果沒有曹慈,我們極有可能會全軍覆沒,但因為他是曹慈,所以很多人在內心深處,覺得理所當然,對曹慈心存感激,自然是真,可要說對他如何感恩戴德卻未必,這就是曹慈吃了曹慈的虧,不被寄予期望的顧璨,反而佔了顧璨的便宜。”
 

    她笑眯眯問道“算計是這麼個算計,道理是這麼些個道理,那公子有沒有私心呢”
 

    顧璨點頭道“有。”
 

    她好奇道“願聞其詳。”
 

    顧璨笑道“扶搖洲好像缺少一個陳平安之於寶瓶洲的人物。”
 

    顧靈驗故作恍然大悟狀,她若單純少女兩頰緋紅,羞赧道“公子,我有個小心願,若是能夠躋身飛昇境,你能不能滿足我一件事”
 

    顧璨微笑道“只要你躋身飛昇境,我就躺著不動,隨便你騎,任意馳騁。”
 

    她神色認真說道“說好了啊,不許反悔。”
 

    顧璨點頭道“你記得多學幾門道家房中術。”
 

    這讓她有些氣餒。
 

    浩然九洲,中土神洲,高人太多,沒誰敢說自己是一洲山上的仙師領袖。
 

    就算符籙於玄躋身十四境,還是如此。甚至當年那位人間最得意的白也,他都不會如此認為。
 

    但是此外八洲,就很有說頭了。
 

    例如趴地峰火龍真人,就是公認北俱蘆洲黑白兩道的扛把子。
 

    皚皚洲的劉聚寶,頂替了早年的“七十二峰主人”韋赦。
 

    南婆娑洲,曾經是那位肩挑日月的醇儒陳淳安。只是現在變成了龍象劍宗的齊廷濟。
 

    桐葉洲,以前是桐葉宗的飛昇境杜懋,如今是玉圭宗大劍仙韋瀅,屬於勉強為之,其實並不能真正服眾。
 

    青宮太保荊蒿,在那流霞洲明面上的山上執牛耳者身份,同樣是虛設。青宮山的真正主人,是陳清流。
 

    扶搖洲和金甲洲,就更無一洲魁首此說了。
 

    寶瓶洲,那位道號純陽的呂喦,行蹤不定,如今依然名聲不顯,故而不撐場面,屬於面子之外的裡子。
 

    如果不談修為,只說面子,大概以劍氣長城末代隱官身份擔任大驪新任國師的某人,還算湊合
 

    顧璨雙手籠袖,道“在白帝城學道法,在扶搖洲當第一。”
 

    她眨了眨眼睛,嗓音軟糯道“公子,好像還是不夠狂唉,就只是扶搖洲的第一人。”
 

    顧璨扯了扯嘴角,滿臉笑容放肆至極,“將來某一天,道號的子午夢,她會覺得當年決定給顧璨當個低頭伏小的貼身婢女,是莫大榮幸,更是你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選擇,沒有之一。”
 

    她伸手輕輕拍了拍極富良心的高聳胸脯,“公子,說真心話,我覺得還是算不得什麼壯舉,遠遠沒到那種狂到沒邊的地步呢。”
 

    顧璨袖內雙手十指交錯,沉聲道“以後不管陳平安在大道之上,走得多遠,我都會與他並排而行,不管他將來山巔所站位置有多高,顧璨都會跟他並肩而立。”
 

    顧靈驗笑眯起一雙靈動眼眸,“公子有信心有朝一日,在不至於太久的將來,躋身十四境嗎”
 

    儒衫青年低聲微笑道“拭目以待。”
 

    蠻荒一處山巔,一位頭戴竹冠的老人,抬頭看天,張大嘴巴,沒有聲響,只是輕輕捶打胸膛,一下子又一下。
 

    好像不如此,就會喘過不過氣來。
 

    老人喜極而泣,老淚縱橫,默默感受著天地間滾滾而來的濃郁氣運,“十四,這就是十四。”
 

    天無絕人之路,整整一萬年了,終於躋身此境了。
 

    先前陳清流造訪白帝城,與那好徒弟鄭居中,雙方聊了幾句交心言語。
 

    其中涉及哪些蠻荒大妖最有可能跨出那一步,率先躋身十四境。
 

    按照鄭居中的推算,給出的那個答案,極為出人意料,先後順序,是道號“山君”的王尤物,離垢,白景,無名氏。
 

    就如鄭居中所料,蠻荒天下第一個合道成功的大妖,正是這個最不被他人看好的王尤物。
 

    王尤物顧不得擦拭眼淚,緩緩站起身,高高抱拳,朗聲道“周密,在此謝過”
 

    浩然天下,皚皚洲劉氏祠堂內,四水歸堂天井,劉財神伸手接雨,這一站就站了很多天。
 

    商賈掙錢,天經地義。
 

    而劉聚寶的合道之路,可以分出兩條脈絡,其中一條,相對淺顯,就是花錢。
 

    成功合道,躋身十四境。
 

    為皚皚洲從北俱蘆洲手上,爭回那個“北”字,終於不再是絕無可能的事情了。
 

    青冥天下,兩京山和大潮宗的共同宗主,朝歌的道侶,徐雋這些天,反覆翻看白玉京陸掌教的那篇徐無鬼。
 

    等到徐雋轉頭望向窗外,天已微亮,當他放下書的時候,徐雋莫名其妙就是十四境了。
 

    於是天地間就出現了第一位十四境鬼物。
 

    徐雋對此哭笑不得。
 

    西方佛國,來自劍氣長城的劍修龐元濟,這麼多年,他一直跟著個披頭散髮、好似始終未曾剃度的僧人,一起為寺廟共同雕塑出五百尊羅漢像。
 

    在這之外,僧人也會盤腿坐在殿外廊道中,神情專注,雕琢一塊不知具體材質的佛像。
 

    不知為何,僧人每天白晝在殿內塑像,夜幕中在殿外刻像,不吃不睡,不眠不休,直到形神憔悴,精疲力盡,也不願休歇。
 

    龐元濟也曾問過寺廟方丈,這位從不開口說話說半個字的僧人,堅持多少年了老方丈只說很多很多年了。
 

    龐元濟又問,他是在修閉口禪嗎老方丈卻說若非寺廟大陣護持,那人的每一個細微心念,都是滾滾天雷。
 

    龐元濟再問,他在殿外雕刻佛像那麼久了,為何一直不為佛像開臉
 

    老方丈說他還在找自己的本來面目,所刻佛像,正是他自己。
 

    龐元濟忍不住詢問,成佛就這麼難嗎老方丈說就怕難上加難。
 

    龐元濟最後問了個問題,僧人那些頭髮老方丈說都是他放不下的執念,越斷越多,越斬越長。
 

    連續幾天的大雨滂沱,正午時分的天地昏暗如夜,不知會再下幾天才會停歇。
 

    今天龐元濟坐在那個僧人附近,一般都是夜中在殿外刻像,僧人這算不算破了自己心中戒律
 

    龐元濟不是沒想過照搬書上言語,想要誤打誤撞,希冀著幫襯那位僧人一點半點,例如一句何苦白晝點燈,何必日中燃燭。
 

    僧人聽過了這般言語,也會停下手中刻刀,抬起頭,與龐元濟微笑致謝。
 

    後來龐元濟才從老方丈那邊得知,僧人早就看遍了全部的世間佛經,只要是被記錄在冊的公案機鋒,更是一覽無餘。
 

    龐元濟突然被嚇了一跳,原來那僧人放下手中刻刀,將那木像捏碎,兩手空空,結跏趺坐,搖搖頭,喃喃道“終究不成。”
 

    龐元濟似乎被僧人身上的那種悲苦情緒所薰染,這位離鄉背井多年的劍修,也有些心情低落起來。
 

    僧人望向廊外的昏暗雨幕,很快就釋然,無法成佛,又不是無事可做,雙手合十,低頭佛唱一聲。
 

    年輕容貌的僧人緩緩站起身,轉身走向大殿,一腳跨過門檻。
 

    龐元濟沒來由想起昔年在家鄉,據說是愁苗自己編撰的一個故事,只有陳平安看過了,說寫得很好,愁苗卻說閒來無事,打發光陰,隨便寫的,你們看過就算。可是年輕隱官都這麼說了,避暑行宮就開始起鬨喝彩,把愁苗給愁得不行,很後悔拿出當時尚無結尾的故事了。龐元濟如今只記得上邊有幾段對話,記憶深刻,至今難忘,書上一個結局好像註定成佛的僧人,詢問自己身邊一位好像註定無法成佛的弟子,“徒兒,趁著尚有天光,我們不如繼續趕路,多走一程山水是一程。”“師父,哪有白天不走走夜路的道理,不如先休息吧,明早起程不遲。”
 

    “徒兒,西行取經,你說我們幾時方可到得靈山”“師父,你自小時走到年老,老了再小,這般老小兜轉千番,也還是萬難。只要你明心見性,轉念回首處,即是靈山見佛。”
 

    年輕僧人收回那隻腳,轉身回到廊道,竟是直接走下臺階,走向雨中。
 

    僧人每走一步,頭髮自行簌簌而落,腳底下都泛起一朵金色的蓮花,流光溢彩。
 

    當他站定。
 

    大雨停了。
 

    歇即菩提。
 

    轉身是佛。
 

    一道氣勢如虹的劍光,起自浩然天下扶搖洲附近,凌厲一劍斬開幽明之隔。
 

    女子環顧四周,瞧見了手持神器的周城隍那邊,她徑直來到那頭飛昇境圓滿鬼物捨棄的道場。
 

    酆都地界只廣袤無垠,與陽間極為不同,不止是山川相隔那麼簡單,處處暗藏光陰長河漩渦。
 

    寧姚也不與周城隍和酆都諸殿閻王如何言語,只是伸出一根手指,在眉心處一劃,鮮血淋漓,如開天眼。
 

    她更不與那頭十四境候補鬼物撂狠話,只是一劍斬去,天地十方,密密麻麻,佈滿金色劍光,如樹如花。
 

    莫名結仇的敵我雙方,何止是相隔千萬裡,那條璀璨劍光穿過不計其數的光陰回漩之地,劍光如影隨形,鬼物無所遁形。
 

    都是鬼物了,你還要找死,那就讓你再死一次。
 

    只是一劍,便斬落那頭鬼物頭顱,分不清是劍術劍意劍法劍道,鬼物連同魂魄真身一併被那劍光轟然炸碎。
 

    寧姚神色冷漠,只是隨手抹掉眉心處的血跡,劍光拖曳起一條金色長河,長劍鏗然歸鞘。
 

    身穿一件大紅法袍的鐘魁才來這邊,站在周城隍他們身邊,故作鎮定,哈哈笑道“她是陳平安的道侶。”
 

    這件事,誰都知道,哪裡需要你鍾魁多此一舉,替我們解釋她是誰。
 

    寧姚假裝沒聽見鍾魁的言語,與那邊抱拳歉意道“儘量爭取下不為例。”
 

    等到確定寧姚離開,重返浩然了,鍾魁一本正經說道“寧姚還是我的弟媳婦,他們的婚宴請帖,我都收到了,你們沒有吧。”
 

    周城隍忍俊不禁,問道“我怎麼沒聽老秀才說起此事”
 

    範將軍點頭道“裴錢那小書呆子,作為陳平安的開山弟子,她都不知道這件事,鍾魁老弟,你可以啊。”
 

    鍾魁全無半點尷尬神色,雙手扶住腰帶,只管自顧自說道“你們可能並不清楚,就我跟陳平安的交情,在他們倆婚禮酒宴上,寧姚得跟我不止敬一杯酒,兩杯嫌少,三杯不多。”
 

    周城隍問道“一口一個陳平安、寧姚的,你真當他們聽不見啊”
 

    鍾魁立即閉嘴。
 

    先前在那十萬大山,老瞎子與甘棠說未來新十四境修士當中,水分不小,但寧姚是例外。
 

    當時甘棠其實是將信將疑的,覺得老瞎子是偏心寧姚,才說了句場面話。
 

    如果這位落魄山的一般供奉,親眼見到這一幕,估計就知道老瞎子的那句話,實質上沒有半點水分。
 

    人間紛紛十四境。
 

    寧姚隨手斬飛昇。
 

    本章完  ,請牢記:,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