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戲諸侯 作品

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天下見陳(第2頁)

 

    陳平安卻是再次看向紫氣樓那邊,眯眼笑道:“姜照磨,你這回做事就不太敞亮了,鬼鬼祟祟躋身的十四境?好事啊,搖搖欲墜的白玉京又多出一位頂樑柱,何必藏藏掖掖呢,怎的,是要找個千載難逢的機會,倒戈一擊,好做掉前世結了死仇、今身依舊必須向其低頭的餘掌教麼?”


    姜照磨微微皺眉,猶豫了一下,終於還是沒有說什麼。
 


    別說是紫氣樓子弟,饒是龐鼎這樣的老飛昇,聞言都要驚訝萬分,姜照磨何時悄悄躋身十四境的?


    龐鼎穩了穩心神,就要去會一會這位新飛昇。

 

    不曾想那尊法相聲若洪鐘,大笑道:“龐鼎,老廢物休要呱噪,用屁眼說話!”


    龐鼎愕然,老道士本想說上一句,休要逞口舌之快,有本事就下來切磋一場,打一架。
 


    此言一出,導致整座白玉京瞬間寂靜無聲。

 

    白玉京的道官,不管男的女的,老的少的,他們是真沒見識過這種“陣仗”啊。


    龐鼎惱羞成怒,就要當場出手,這句話,既然整座白玉京聽見了,不就等於整座青冥天下都曉得了?就算修道之人,有道之士,再不計較虛名和身外物,但是稍稍設想,德高望重的老道士只要一出門,與誰一開口說話,便有旁人眼神古怪,臉色玩味的,
 


    但是好像得了個提醒,龐鼎冷哼一聲,“口無遮攔,只會惡語相向,也配當個學道人?!”

 

    那廝搖搖頭,說道:“龐老廢物又用腚吃飯、屁眼燻人了。”


    龐鼎涵養再好,道力再深,也快要忍不住破口大罵了,那廝一而再,若有再而三,真會讓白玉京之外的敵對道官們當個樂子說上幾百年的。
 


    碧雲樓。

 

    鎮嶽宮煙霞洞門口,站著個老人,他道號“玄黃”,很大的意思了。


    黃界首跟靈寶城龐鼎都是一個輩分的,在白玉京是當之無愧的老人了。


    黃界首百感交集,卻始終一言不發。白玉京當有此劫。
 


    直到龐鼎被那個年輕劍仙在言語上戲耍,黃界首以心聲說道:“龐鼎,大敵當前,形勢晦暗不明,不可自亂陣腳。”


    龐鼎只得忍住動手的衝動。

 

    先前那場共斬兵家初祖的天大變故,由歲除宮吳霜降昭告天下。數座天下的人間最山巔,已經有所耳聞。


    龐鼎當然一清二楚。當時他就陰惻惻給出一句,“賊子亂我青冥之心不死。”


    作為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,不好好讀你的聖賢書,竟然與那歲除宮吳霜降勾搭上了。
 


    如今青冥天下的亂局,罪魁禍首,主謀就是吳霜降。


    但是最讓龐鼎忌憚的,還是那份詔書上邊的第三個“名字”,穩居魔道第一人的那位白帝城城主,鄭居中。

 

    天魔已經被陸沉鎮壓。


    鄭居中這尊可謂行事百無禁忌的魔頭,又該誰來處置?


    龐鼎其實早已暗中反覆確認,陳平安那尊法相周邊的那道“天門”附近,並無鄭居中藏在某地。


    否則掌教餘斗的提醒,黃界首的勸說,都攔不住這位靈寶城城主的出手。


    紫氣樓一位副樓主,身形佝僂的老嫗,細眯起一雙眼眸,以心聲說道:“丫頭,瞪大眼睛,好好瞧仔細了,心中牢牢記住,這大概就是你們這條道路的極致了。再不要走在路上表面恭敬,返回道場實則目中無人,覺得白玉京境界高的,只是佔了年齡大的便宜,姓陳的這傢伙不就比你更年輕?”


    老嫗身邊站著一位出類拔萃的姜氏子弟,名為姜玉微,道號“危心”。她既是劍修,也是武夫。所以老嫗才會有這番叮囑。


    姜玉微仰頭望向那位整座天下的不速之客,心神震動,她若非親眼見,絕對不會相信人間會有這麼年紀輕輕的劍仙兼宗師。


    老嫗打趣道:“是要你勝過他,在大道上追趕他,不是要你仰慕他,一門心思想要結為道侶,想睡他。”


    姜玉微收回視線,無奈道:“沒有這份男女情愛的心思。”


    老嫗說道:“好不容易終於證道飛昇了,來這邊耀武揚威的急迫心情,我是可以理解的,可惜過於年輕氣盛了,完全不懂養氣收神的道理。”


    姜玉微不敢妄下定論。


    老嫗搖搖頭,“確實年輕,年輕得讓人嫉妒。問題是不到五十年間,短短半百歲月,任你再是苦出身,又能吃多少苦呢?這傢伙,還是不曉得遭了天厭受天殛的可怕之處,不出意料的話,這廝遲早要栽個大跟頭,不是浩然便是在蠻荒。也不知道我們白玉京能不能再見著這張臉龐。”


    姜玉微知道這是這位老人家的一貫論調,天下道術的潮水,總是來了又去,去了又來,人間多少天驕的新鮮面孔,只是見過一兩次,說沒就沒了。


    等到那位劍仙與靈寶城龐鼎的一番言語對話,老嫗臉色陰沉起來。


    姜玉微也有幾分惱火,“都是這樣的身份和境界了,說話怎麼如此粗鄙不堪。”


    老嫗厲色道:“不對!”


    姜玉微疑惑不解,老嫗欲言又止,終於還只是含糊一句:“這廝此次露面,明裡暗裡所求甚多,你以後會知道的。”


    比如龐鼎今天若真是出手了,大概只會被那傢伙“偷拳”?


    雲水樓。


    白雲生處是仙鄉,其道統隸屬於大掌教一脈,擁有兩位女子樓主,她們專門負責為天下各國、大小道觀打造道士度牒。


    此地常年雲霧繚繞,水波瀲灩,最適宜飲酒夜遊賞明月。


    一位身穿湘水龍女裙、手戴明珠手串的女子天仙,頭戴金步搖,略施脂粉,她嗓音軟糯,輕聲埋怨道:“陸掌教不濟事,若是當年手腳利落些,在那驪珠洞天,直接將這位尚未發跡的年輕隱官給打悶棍套麻袋,捲來白玉京,當了四掌教,哪有如今一團亂麻的恩怨糾葛。”


    另外那位樓主女仙極有英氣,素面朝天,腰懸長刀,她雙手抱住後腦勺,懶洋洋道:“是該如此,我第一眼瞧見那傢伙,就覺得德不配位。”


    道號山青的那位年輕道士,如今還在五彩天下,是陸沉代師收徒,成為了道祖名義上的關門弟子。


    但是白玉京道官們心知肚明,不管是人望還是修為,山青距離“四掌教”還很遠。況且在五彩天下,在寧姚手上吃過一次大虧。


    如今掌教陸沉已經身在蠻荒,白玉京的道童們若是提及陸掌教,都會被長輩訓斥一句,提醒慎言。怕就怕被天魔盯上。


    只是她們兩位,相信陸掌教總會沒事的。


    儀態萬方的女子樓主感慨道:“日月更迭幾千回,人間君名萬遍呼。”


    英氣勃發的女仙點點頭,“賺大發了。”


    “相貌還是挺周正的。”


    “志在與天地通的修道之人,講求這副皮囊作甚。”


    她們之所以會聊到這個話題,歸功於陸掌教的幫忙揚名。


    貧道是比陳隱官年紀略大一些,但是貧道比他英俊一百倍啊。


    關於陳平安,白玉京這邊,幾乎是年年有說法,月月增事蹟,耳朵都聽出老繭了。


    在劍氣長城那邊成名,竟然能夠讓寧姚心有所屬。一個不是劍修的外鄉人,竟能坐鎮避暑行宮,隨便調遣劍仙。


    等到活著返回浩然天下,與中土神洲的武夫曹慈,便有了個“白衣曹青衫陳”的說法,好像武道之路的日月同輝。


    約莫是白玉京的老人們,實在是見過太多的修道天材了,相對比較釋然。畢竟多少萬眾矚目的橫空出世,都成曇花一現。


    年輕道官們,心思和看法各異,就聊得比較多了。


    不過那些持否定態度的年輕人,就算他們再眼高於頂,也說不出口那句“時無英雄豎子成名”,畢竟浩然天下道學高度如何,白玉京的學道之人,大可以隨便評價,唯獨對於劍氣長城,他們在說話之前,還是要過一過腦子的。


    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的“近代”。


    能夠在白玉京修道的最年輕一輩,繞得過整座天下的年輕天才,卻好像怎麼都繞不過浩然天下那個姓陳的。


    故而有人笑言,近些年來,想要親自掂量掂量“末代隱官”到底有幾斤幾兩的白玉京道官,沒有一百,也有幾十。


    現在機會來了。


    於是他們慫了。


    偶有幾個沉默寡言的年輕道官,見過了天邊的那尊巨大法相,他們非但沒有氣餒,就此意志消沉,反而激起了更大的信心,自然是好事。


    一位雍容華貴的道家元君,身上道袍光彩耀目,她縮地山河,離開南華城道場。


    她帶著一位司職人間百花的嫡傳弟子,一起來到書齋門口。


    她便是南華城第一副城主,被尊稱為魏夫人,道號“紫虛”。


    魏夫人是青冥天下元君第一人,還是黃庭觀一脈的開山祖師。如今的青冥天下候補之一。


    魏夫人以心聲問道:“方才陳劍仙是與你說了什麼?”


    那位女弟子搖搖頭,也很納悶,“回稟師尊,不敢隱瞞,對方不曾有任何言語,他只是看了眼我。”


    魏夫人微笑道:“不必緊張,他擁有百花福地的那枚繩結,尚未歸還花主齊芳,故而算是與你有緣。”


    神霄城。


    白玉京五城,如今神霄城高度與玉樞城堪堪持平,不過是從位置墊底,變成了墊底之一。況且近五百年來,還被兩樓超越。


    舊城主,是那位道號擬古的姚可久,老真人便是坐鎮劍氣長城天幕的三教聖人之一。去了異鄉,便不再返鄉了。


    如今兩位副城主,王勍,道號金磬。蕭飛白,道號墨斗。他們是道侶,皆是仙人境,也都是姚可久的親傳弟子。


    天生異象,那幾位劍氣長城出身的年輕劍修不約而同喊道:“隱官!”


    他們也無所謂各自身邊的白玉京道官是什麼感想。


    獨自在桃林裡邊結茅練劍的董畫符,他的稱呼不太一樣,二掌櫃。


    與董黑炭住處不遠的舊刑官豪素,仰頭與那位年輕隱官對視一眼。


    豪素緩緩起身,自嘲不已,真是一條喪家之犬,奔波勞碌的命。


    剛到神霄城練劍沒幾天,敢情自己又要搬家了?


    當豪素站起身,王勍立即趕來此地。


    豪素淡然笑道:“攔又攔不住,何必自討苦吃,還不如假裝不知情。”


    王勍的答案卻是讓豪素大為意外,“攔不住,也不想攔,只是過來跟一見如故的好友豪素,說句話,道個別。”


    豪素神色複雜,揉了揉臉頰,“早知道就不來神霄城趴窩了。”


    但是天上的那尊法相,只是看了眼神霄城內的千里桃花,自顧自點頭,陳平安微笑道:“姚老仙長誠不欺人,神霄城桃林確可動人心魄。”


    這不是那種山上的訪仙閒遊,稀拉平常的客氣話。


    這就像兩軍對壘,雙方即將短兵相接,生死相向,一方主將與那敵軍陣營中的某位武將,抽空說上一句,某某真豪傑也。


    一樹樹桃花,如獲敕令,也如嬌豔女子,願為悅己者容,綿延千里的神霄城桃林,剎那之間,花開絢爛,仙境奇景,天下獨絕。


    豪素說道:“還好,我們隱官大人,還算講點道義,暫時沒有讓我當那裡應外合的賊人。”


    王勍笑道:“希望不是‘暫時’,是永遠才好。”


    豪素問道:“隱官鬧出這麼一出,不會讓你們成為例外的神霄城為難吧?”


    王勍環顧四周,笑道:“不為難。師尊走了,師尊教給我們為人處世的大道理還在。”


    黃界首站在鎮嶽宮煙霞洞外,眺望遠處,老人傷感不已,大好河山,竟成疥壁。


    白玉京的外患,何止是各州道官的人心浮動,何止是今日年輕劍仙的這場“問禮”?


    牽一髮而動全身。   白玉京有餘掌教以偽十五境坐鎮天地中央,震懾十四州群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