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戲諸侯 作品

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接劍於十四(第3頁)

    只是當年追求飛昇,才收斂了這份心思,專心於找尋證道之路,摒棄了掛礙道心的男女情愛。

    只說田仙的祖師,芮城龍王堂的洪翊,她與金璞王朝洪氏祖先,又有點沾親帶故的淵源。

    山上就是這樣,彎來繞去,總能扯上點關係,不是昔年道友晚輩、姻親,便是結怨的仇家。

    華清恭,元嬰境劍修。她父母都是半山腰的修士,一雙神仙道侶的子嗣,在山上被譽為仙裔,但是能夠走上修行道路的,尤其是真正成材的,不多。處境類似歷朝歷代的科舉狀元,起步高,最終大道成就,反而有限。像華清恭這樣的,已是異類了。

    她在浩然天下西邊三洲,極負盛名。也是如蒲禾一般的劍仙人物,簡單來說就是家世很好,宗門強盛,喜好雲遊,脾氣差,路子野。

    先前在全椒山,她也曾託年輕隱官幫忙捎話,好在龍象劍宗當了個記名客卿。只因為她的家族分支,在南婆娑洲建有堂號,是個二流墊底的山上門派,已經百來年沒出個天才了,生意倒是越做越大。總堂就想請出瓶頸多年的華清恭,讓她住持事務幾十年,看看能否挽回一些頹勢,不要再過百來年,就淪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山下豪閥,打鐵還需自身硬,一味掏錢請供奉、買客卿撐場面,終究不是長遠之計。

    一起站在船頭賞景,劉蛻微笑道:「滿魄道友,好像先前在全椒山,你是見過那位年輕隱官的,觀感如何?」

    聶翠娥不知劉蛻為何有此問,她還是照實說道:「看不真切,只會想著敬而遠之。」

    那位青衫男子,表面瞧著十分氣態溫和,眼神清澈,但是聶翠娥很清楚,自己猶是霧裡看花。

    師尊教誨,山中真正道力深厚、修心養性有成之輩,定然不會讓你覺得乍一看便如何聰明。

    劉蛻說道:「這趟出門,滿魄道友故意跟田仙、她們作伴同遊,不是龍象劍宗就是青萍劍宗,荊老兒莫非是想讓你對隱官施展美人計?想法是不錯的,不過我看未必管用啊。」

    聶翠娥無奈道:「劉宗主就別打趣晚輩了。」

    劉蛻也就是吃了輩分高的虧,不然以聶翠娥的姿容和資質,他再年輕個八百一千歲的,非要讓道友荊蒿漲個輩分。

    三洲有二女,豔色重天下。

    說的就是金甲洲擁有那把佩劍「扶搖」的宋聘,和流霞洲青宮山,道號「滿魄」的聶翠娥。

    既然她們齊名,當然是誰看誰都不太順眼的。偶爾遇見,各自都是斜眼看過,便再無下文。

    對於聶翠娥來說,跟師尊既是道上朋友又是山上盟友的劉蛻,是那種越近距離相處,越覺其危險的山巔人物。

    這類人物,他們的眼神,言語,氣態,都充滿了鋒芒。

    他們永遠野心勃勃,就像無時不刻都在告訴旁人一個事實,某某物就該是我的,某某人算得了什麼,我開口說話的時候你們聽著就是了……

    所以聶翠娥內心深處,她很想看到劉蛻也有矮人一頭、氣勢銳減的時候。

    不過很難見到這一幕就是了。

    畢竟師尊也好,扶搖洲後山的楊千古也罷,都是劉蛻平輩。還有天隅洞天的洞主蜀南鳶,新飛昇。劉蛻前不久更是直接放話,一輩子躲在烏龜坑裡的飛昇境,算個屁。要說楊千古,在他的後山,為何境界最高,戰功墊底,真是奇了怪哉……

    聽說劉蛻只對那位於他有救命之恩的齊老劍仙,十分敬佩且

    感激。

    師尊私底下也與她和師弟高耕,評價過劉蛻一句,說劉蛻這位道友,是真正的肉食者。

    至於你們,如今輩分低,道力淺,氣力小,只管敬著他劉蛻就是了,也不必如何怕他。

    劉蛻笑眯眯道:「全椒山扶搖洲那邊,重返故鄉的鬼物庾謹,他與宋聘有一段宿緣未曾了清。宋聘年少時能夠讓名劍"扶搖"認主,自然是有緣法可講的。庾謹這胖子,也是個妙人,早年就曾去碧霄山找過我,想請我出山,說他要做出一洲即一國的壯舉,讓整個扶搖洲都隨他姓,問我要不要一起名垂青史,被後世記住萬萬年。我那會兒還很年輕,差點動心了,被祖師喊去罵了個狗血淋頭。如今在五彩天下開創天魚王朝的丁鼎,便是樣樣學庾謹。庾謹願意輔佐顧璨,在扶搖宗祖師堂找了個放屁股的地兒,未必沒有重續舊緣的小心思。」

    華清恭幾個,還真是第一次聽說這些山巔內幕。

    劉蛻卻沒有說當年皇帝庾謹,與那位女子國師的宋聘前世,其實並無情愛糾葛,而是起了一場兇險萬分的大道之爭。隱約擁有成為一洲道主氣象的宋聘,想要更進一步,篡位登基、自立為帝,被庾謹算計,她因此兵解,但是庾謹代價也不小,就此埋下了之後走上鬼物證道的種子,一座王朝很快就分崩離析。這就是為何由大半洲國運顯化而出的名劍「扶搖」,為何會離開扶搖洲,去了金甲洲尋找宋聘的轉世,選擇自動認主。

    大概任何一位在山巔待久了的大修士,都是熟稔一洲歷史真相的掌故大家,可惜他們不寫書。

    劉蛻其實心情遠遠沒有表面這麼輕鬆寫意。

    畢竟是要跟那個風頭一時無兩的年輕隱官見面,何況自己還欠了他們落魄山一份天大人情。

    劉蛻駕馭流霞舟去往龍象劍宗祖山,一向只讓旁人頭疼的扶搖洲昔年老字號飛昇境,竟然正在糾結一事,等下見著了陳平安,該如何稱呼對方?

    要知道受益於那場「大雨」,劉蛻其實已經重返飛昇,只是一直沒有對外公佈而已,反而故意宣稱白瓷洞天閉關,收效甚微……劉蛻就是想要看看扶搖洲到底有哪些狗崽子,見自己跌了境,又看到楊千古走出功德林,就倒向後山那邊。

    他重返飛昇一事,楊千古是清楚的,不過雙方有一場君子之約。劉蛻也曾想要瞞過荊蒿一段時日,在全椒山那邊還是被一眼看穿了。等到結束落魄山之行,重返扶搖洲,劉蛻就要先對其中一撥頭生反骨的傢伙進行秋後算賬,再讓這撥人管好嘴巴,甚至是故意拱火……

    劉蛻交朋友的宗旨,再簡單不過,混江湖就得講一講江湖道義,誰敬他他就敬誰更多,誰坑他他就坑誰更多。

    驀的一道劍光在海上轟然亮起,剎那間劈斬海面不知幾百裡,似乎期間被另外一道劍光稍稍阻滯,劍光便偏移路線些許,恰巧從劉蛻所乘坐的這艘流霞舟附近數十里外海面一掠而過,雷聲大作,僅是劍氣餘韻,便掀起陣陣驚濤駭浪,別說是華清恭他們這幾個尚未躋身上五境的地仙劍修,饒是劉蛻這種見識過山巔風景的大修士,都覺震撼人心,只好駕馭流霞舟拔高百丈,瞥見那道一閃而逝的劍光,依舊在海上和水中留下一道森森劍意的琉璃鏡面,經久不散。

    大概是問劍雙方,也察覺到了那艘訪客流霞舟的存在。

    起始於龍象劍宗祖山的第二道劍光,便有意更換軌跡,璀璨劍氣,切割天地,如一條粗如峰頭的雷電長索炸開,在空中肆意轉折變向,獨自在海上領劍的那位劍修,道力已然不弱,仍是被迫現出一尊巍峨法相,手持巨劍,化出五彩顏色,與那道神出鬼沒的金色劍氣纏鬥片刻,劍刃與劍光相激,無數劍氣迸濺開來,方圓千里之內,如同降落陣陣火雨,法相最終仍是被那條劍光給攪爛了喉嚨,劍仙

    法相轟然崩塌,岸上遞劍者心念微動,劍光凝為一把實物長劍,指向海上接劍之人的額頭處。

    流霞舟上,劉蛻略好幾分,快速掂量了一番問劍雙方的境界修為,海上接劍的那位,自己在巔峰之時,還是有幾分贏面的,可若說勝而殺之,不敢奢望,不作此想。至於在岸上隨手遞劍的……惹他作甚?

    其餘人等,皆是心神搖曳不定,或多或少已經被那股磅礴劍意牽引,即便各自施展手段,用以穩住道心,聶翠娥和華清恭他們幾位仍然覺得驚駭萬分,不約而同生出一個想法,觀劍如見道。

    梅澹盪受益匪淺,毫不猶豫,果斷認輸。

    這才御劍返回龍象劍宗。

    那艘流霞舟隨之靠岸。

    劉蛻帶著一行人飄然落在山腳,過了牌坊,再御劍往觀景臺那邊。不等劉蛻開口,齊廷濟就以心聲提醒道:「你跌過境,剛剛重返飛昇,境界未穩,道力弱了,估計此外與你當時身在碧霄山中,也有些關係,所以聽不見一篇昭告山巔、數座天下的"詔書",他,跟鄭居中,吳霜降,前不久共斬了那位兵家初祖,遞劍的收官之人,正是他。」

    「之後那條合道的高遠劍光,不過是陳平安故意為之的一層障眼法。騙的,就是你們這一撮境界高、又不夠高的山巔修士。」

    劉蛻聞言道心大震。

    陳平安與鄭居中、吳霜降合力宰了那個姓姜的?!豈不是萬年之後,人間二次共斬兵家初祖?!

    聶翠娥也認出了那位背劍女子,寧姚!還有她身邊的陸芝!

    華清恭這撥劍修的關注點,稍有不同,他們的注意力,除了齊老劍仙,當下自然更多還是那位黃帽青鞋綠竹杖的青年劍修身上。

    聶翠娥要多些心思,她眼角餘光瞥見天謠鄉劉蛻,在此時此地,哪有半點氣勢可言。

    之後劉蛻他們就看到陽光裡,陳平安率先從龍象劍宗的祖師堂走出,他身後跟著一撥身份不明的年輕人。

    就像溫和的男人帶出一幅生機勃勃的畫卷,炙熱的陽光,雄偉的建築,凌厲的年輕劍修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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