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戲諸侯 作品

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書房裡的寫書人(第3頁)

“如今,不會了。”

混官場,除了為官幹練,能做實事之外,油,忍,狠,缺一不可。當然,還要講一講官運。

沈沉感慨道:“公門修行難吶,浮沉急浪中。”

陳平安雙手籠袖,淡然道:“宦海沉浮,雲波詭譎,卻有一峰忽然長,方知不動是真山。”

沈沉停下腳步,抖了抖胳膊,讓吳王城鬆開手,老尚書笑道:“國師,讓吳侍郎去議事,我就不走遠路去國師衙署了,得回去眯個回籠覺。”

陳平安笑著點頭,“我接下來第一個去的大驪衙署,一定是兵部大堂。”

沈沉小聲說道:“諡號一事,國師幫我在陛下那邊美言幾句,往大了評。”

陳平安微笑道:“定然秉公行事。”

沈沉拿藤杖重重一敲吳王城,“還不挪步,給國師帶路?該啟程了!”

吳王城帶著陳平安去往那座為國師專門設置的單獨衙署,也在千步廊附近。

京城最重要衙署,都聚集在千步廊兩側的南薰坊、科甲巷。

此外便是官場的冷灶,冷板凳。當然敢這麼認為的,往往都是意遲巷、篪兒街出身。

皇帝陛下是真有要事,卻是去往內廷找皇后餘勉,家務事,可天子的家務事,就是國事。

國師繡虎,先生崔瀺,曾經帶著真名宋睦的太子宋和,一起走在熱鬧繁華的京城市井。

跟少年說了史書上經常寫、官員時常私下唸叨的“帝王心性”,到底為何物。不是故作性情古怪,刻薄無情,所有想法,讓臣子總是難以揣測。也不是一味胸襟開闊,優柔,能容人。

精髓只在一個“深”字。能裝得下很多的東西,包括憤怒,委屈,放在在心底,然後……殺掉它們!

走在路上,聽著司禮監掌印太監所說的山水遊記一事,皇帝笑道:“跟那位落魄山次席的謝姑娘,聊得投緣?”

老宦官立即說道:“是老奴違制了。”

皇帝擺擺手,好奇問道:“故意與你攀談,她是話術,還是誠心的?”

老宦官雖然心中有定論,仍是說道:“老奴不清楚。”

皇帝抬起雙手拉伸幾下,晃了晃腦袋,撐開胸膛,其實心情很不錯。

大驪國師衙署,其實是一座官邸,不過崔瀺從不在此住宿,每晚都會返回那條小巷。

照理說京官和地方官的察計,是保證一國朝政有序運轉的重中之重,但是國師崔瀺除了前十年自己全權負責,之後就交由吏、禮兩部輪流掌管,其餘兩座衙署定例輔助。唯有科道官的自查,作為朝廷察計的一部分,在崔瀺手上,從來不是擺設,一向是國師官邸親自盯著。

而三進院落的官邸這邊,第二進院落左右廂房,有三十多位文秘書郎在此處理政務,所以被譽為大驪王朝的小翰林院。

“門房”是兩位二十歲出頭的女子,她們都是純粹武夫,據說是兩位武將的遺孤。

陳平安和吳王城徑直去往大堂議事,約莫半個時辰過後,諸部堂官們各自打道回府。

六艘劍舟已經趕赴邯州邱國邊境,它們如同六座雲海,在大地之上投下巨大的陰影。

兩支悉數披掛符籙甲冑的精騎也已在行軍路上,邯州官道上,鐵甲熠熠,塵土飛揚。

被鴻臚寺“請來”這邊的一大一小,在衙署門口等了足足一個時辰。

一路上就沒看到層層關卡、戒備森嚴的披甲銳士,站在門口這邊,也沒有人搭理他們。

少年親王,本該封王就藩的韓鍔,就呆呆站在太陽底下。

一旁的邱國禮部尚書劉文進,正值壯年,腰桿筆直,面無表情。

少年親王率先被一位神色沉毅、英姿颯爽的年輕女子,帶到三進院落的一處廂房門口,像是一間邱國京城殷實門戶的書房。

她默然轉身離去,只留下少年。

屋裡略顯空曠,光線透過窗戶,黏在青磚地面上,可以見到空中無數塵埃在陽光裡輕盈飄蕩。

那頭繡虎,國師崔瀺,當年就是在這裡主持大驪國政的?

那些用以待客、此刻空著的椅子上邊,坐過誰?

呼吸急促的韓鍔穩了穩心神,只能以眼角餘光打量屋內的景象,腦袋不敢有偏移,怕被屋子的主人,隨便找個刺探大驪諜報之類的由頭,史書上,有寫過這樣的故事啊。

一個溫醇嗓音從屋內殺出,“進來。”

少年趕忙低著頭跨過門檻,抬起頭,循著聲音望向靠牆到頂的一排書架那邊。

男人頭別玉簪,一襲青衫長褂,腳穿布鞋,神色和煦,微笑道:“崔國師的書房在別處,這裡是剛剛佈置出來的。”

約莫是來時路上,少年親王已經設想過無數種場景,大驪兵部或是禮部某位高官的雷霆震怒,疾言厲色,或是刀光劍影,便有頭顱滾地,不是他的,就是劉尚書的,也可能是兩顆腦袋一起落地。

但是如何都沒有想到,是這麼個安靜祥和的地方,韓鍔便有些茫然。

男人卻沒有身穿大驪官服,更像個科舉不順、困頓場屋的教書先生。

那人問道:“韓鍔,你是自願來便當質子的,還是不得已為之?”

韓鍔毫無猶豫,斬釘截鐵道:“當然是自願!”

陳平安將那本書夾在腋下,拖了兩把椅子到窗口附近,“坐下聊,說說看,為何會自願來這邊。”

韓鍔哪敢隨便坐下,試探性問道:“先生是?”

此人為何能夠在這邊出現,是某位人不可貌相的達官顯貴,被家族寄予厚望的上柱國子弟?或是那種駐顏有術的,國師崔瀺的貼身扈從,死士?所以才能夠單獨佔據一間屋子?還是暫時在這邊處理雜務的大驪文秘書郎?

何況書上常有那類白衣謀士,躲在幕後出謀劃策,運籌帷幄指點江山,事了拂衣去。

關於繡虎的行蹤,眾說紛紜,神神道道的。韓鍔在邱國皇宮內,都聽得耳朵起繭子了。

陳平安卻只是說道:“韓鍔,你知不知道,邱國又要打仗了?打仗,是要死很多人的。”

韓鍔疑惑不解,這不是兩句廢話嗎?只是一想到對方極有可能是崔國師的心腹,便覺得這兩句話,藏得很大的意思,只是自己暫時無法理解。

男人說道:“當然,死人裡邊,包括你,跟那位一心想要名垂青史的劉文進,劉尚書。”

韓鍔即便早就知道自己的結局,可當他真從一位“大驪國師府官員”嘴裡邊聽到這句話,仍是瞬間臉色慘白,頭皮發麻,背脊生寒。

韓鍔見那男人依舊笑容,嗓音溫醇,可是言語內容,卻讓少年親王好似天靈蓋那邊直冒涼氣。

“正因為你也是個死人,剛好又在大驪京城,湊巧年紀也不大,所以我才跟你多聊幾句。”

韓鍔到底是個正兒八經的天潢貴胄,哪裡見過這等陣仗,尤其是主心骨的劉文進又不在身邊。

少年竭力讓自己顯得更有膽氣些,可坐在那邊,何止是如坐針氈,忍不住身體發顫,抖成篩子似的。

男人說道:“不過我是剛當的官,之前不太熟悉大驪軍政,尤其是邯州風土和邱國內政,就更抓瞎了。忙完了公務,所以就跟你聊幾句。”

“接下來,我問你答?你若是有問題,當然也可以問我。大瀆以北,保留藩屬國號的,也就三十幾個,邱國還是單字,作為宗主國的大驪朝廷,對待你們韓氏其實不算差了。也就是崔國師和柳清風,有意要讓你們自己跳出來,擱我,可能一開始就不會慣著你們。”

韓鍔只是默不作聲。

陳平安笑道:“劉文進不在身邊,不敢說話?我就請這位舊白霜王朝的諜子來這邊。”

往屋外那邊說道:“把劉文進帶過來。”

很快韓鍔就看見了劉文進。

年輕女子手裡提著一顆鮮血淋漓的頭顱。

陳平安晃了晃手中那本捲起的書籍,她便提著頭顱離開。韓鍔趕緊捂住嘴,差點吐出來。

陳平安搖搖頭,微笑道:“年紀不大,演技不錯,明明第一眼就認出了我的身份,還裝得挺像。只是還無法確定,落魄山的陳平安,是不是新任大驪國師?”

韓鍔驀然眼神銳利起來,用手心擦了擦嘴角,緩緩起身,低頭作揖道:“藩屬韓鍔,拜見大驪國師。”

陳平安笑道:“邱國已經不是大驪藩屬。所以你想富貴險中求,賭個藩屬新君的想法,落空了。”

韓鍔驟然抬起頭,滿臉不可思議,“國師真要在邯州境內大開殺戒,舉兵入境,濫殺無辜?”

陳平安搖頭道:“對,也錯,我只殺你們這些以為打了仗、邊軍死完了都不會死你們的人。”最近轉碼嚴重,讓我們更有動力,更新更快,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。謝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