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臺階上的他們(第3頁)
五言打趣道:“臉皮不夠,早年給某人拎著甩,臉上不就早開花了?”
謝狗恍然道:“難怪難怪。倒是跟咱們山主在某地,有那異曲同工之妙。”
姜赦眼皮子微顫。
陳平安一笑置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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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俱蘆洲骸骨灘,鬼蜮谷的羊腸宮,地處偏遠,是捉妖大仙的道場,以前稍顯寒酸的三進院落,去年好不容易擴建為五進,當時一貫老道模樣示人的宮主,翻了黃曆,選了個黃道吉日,使喚幾個小的,在門口放了幾串爆竹。與那些山上道友,發了好些燙金請帖,都沒人來道賀,本想靠這個掙回點本錢的盤算,還是落了空。以前鬼蜮谷,亂歸亂,卻也不全是鑽錢眼裡的。如今世風日下,人心不古吶。
日上三竿的時分,蓄山羊鬍的捉妖大仙雙手負後,他化名卓成仙,至於妖族本命真名,前些年在披麻宗錄了檔的,在這一畝三分地,還是喜歡尊稱他一聲老仙。
緩緩踱步到羊腸宮門口,門外倆傻子一個杵著不動,懷抱一杆木槍,跟釘子似的,一個躺地上享福,雙手作枕頭,翹起二郎腿,用葷話唱著小曲兒。這位自號捉妖大仙的老宮主,瞧見這份年景,頓時氣不打一處來,一個蠢,一個油,就沒一個是有出息的!羊腸宮如今攏共十來個所謂的常駐道士,盡是些出工不出力的憊懶貨色,不過話說回來,它們若有大好前程,就不必來羊腸宮混日子了。
名義上的弟子,就門口這倆廢物,以前莫名其妙死了個,後來補了一個,對當年的鬼蜮谷而言,是再正常不過的小事。一身道袍兩撇鬍須的老仙站在門檻裡邊,沒有出聲,壓了壓火氣,幽居道士,這點修養還是有的,不管怎麼說,自家羊腸宮的境遇,比起積霄山和銅官山,還有那位避暑娘娘的剝落山,以及那些一個個遇劫而滅、身死道消的道友們,到底還是要好些,比上不足比下有餘,自己好歹還有個穩當的地盤。
那個躺地上曬太陽的高大精怪,懶洋洋道:“師兄,咱們羊腸宮是一窩的精怪,師父偏要取個捉妖大仙的道號,咋想的,賊喊捉賊麼?要我看啊,羊腸宮香火這麼差,估計就是師父的道號取岔了。”
一旁瘦竹竿似的師兄,始終腰桿筆直站在原地,慌慌張張說道:“師弟,別這麼說師尊他老人家。”
以前自己是師弟,如今成了師兄,不過躺地上那位也從不把他當師兄就是了。
那師弟悠哉悠哉晃著腿,嗤笑道:“咱們這羊腸宮啊,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。”
老仙輕輕咳嗽一聲,邁步跨過門檻,眯著眼睛,雙指捻動鬍鬚,文縐縐一句,“有無發現可疑人物,鬼祟窺探吾家道場?”
那個當師弟的高大精怪,一個鯉魚打挺,腳尖一挑地上木槍,攥在手中,臉不紅心不跳,“師尊,是師兄的主意,他說咱們羊腸宮是清淨修道的好地方,反正客人不多,不如師兄弟輪著休息,不會耽誤事。”
比一根木槍好不到哪裡去的瘦小鼠精欲言又止,仍然沒說什麼。只是想起師尊的問話,老老實實回答一句,“啟稟師尊,弟子看門不敢懈怠,今日門口這邊並無任何可疑人事。”
老仙都懶得正眼瞧那兩根杆子,冷笑道:“就他有這腦子想出偷懶的法子?真有倒好,為師就該去大殿那邊燒高香了。”
高大精怪點頭哈腰道:“師尊法眼。”
瘦小鼠精默不作聲。
老仙站在臺階上,愁眉不展,喃喃自語,“風雨欲來啊。”
思量片刻,老仙嘆了口氣,“總歸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。”
原來前些年,財大氣粗的膚膩城,便相中了羊腸宮這塊風水寶地,想要開闢為別院,再開山建造一座仙家渡口。捉妖大仙其實嘴上說此事休提,絕無可能售出這處祖業,可不過是抬價的手段罷了,並非沒有動心,歸根結底,還是價格沒談攏,對方開的價,距離老宮主的預期,畢竟差了七八顆穀雨錢,那可是穀雨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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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了高承坐鎮,當那與披麻宗掰手腕的主心骨,披麻宗便完全沒有了對手,鬼蜮谷就徹底變了天。
所幸披麻宗沒有對它們斬盡殺絕,除了一些生性嗜殺的窮兇極惡之輩,其餘的,都能活。至於怎麼活,就各憑本事了。
竺泉那兇悍婆姨,她總算不當宗主了,據說前不久遠遊別洲去了,可喜可賀,普天同慶。
大大小小的城池山頭、門派道場,如今鬼蜮谷地界,還有四五十個,不過寄人籬下,都得夾著尾巴做人,再不能由著性子快活了。倒是有一些個生財有道的,反而比以前油水更多,比如範雲蘿的那座膚膩城,如今就蒸蒸日上,愈發闊氣了。遙想當年,各類酒宴,範雲蘿瞧見自己,都要畢恭畢敬稱呼一聲捉妖仙長或是老宮主,現在膚膩城隨便一個打雜貨色,都敢咋咋呼呼,指名道姓稱呼自己了。
老宮主一手捻著山羊鬍須,一手拍了拍肚子,神色惆悵道:“在這溫吞吞的太平世道,一肚子兵法韜略,悉數派不上用場,惜哉悲哉,英雄無用武之地。”
小鼠精難得識趣,趕忙重重嘆了口氣。
老宮主沒好氣道:“戲過了。”
小鼠精赧顏而笑。
老仙如今每每想起一事便揪心不已,他有一間密室,密道的入口,就在羊腸宮正殿香案之下。只不過壓箱底的寶貝,卻不是什麼仙家法寶,而是一些兵書。當年不比如今,鬼蜮谷想要蒐集外邊隨處可見的書籍,其實並不容易,多是一些遺蹟遺物。別家煉氣士棄若敝屣,卻被捉妖大仙珍如至寶。
連書都偷,連書都偷啊,一個外鄉人,豬油蒙心,喪心病狂,真是個挨千刀的傢伙啊。不當個人!
本來就不富裕,被那賊子這麼打了一次秋風,就更雪上加霜了,這讓捉妖大仙徹底心灰意冷,什麼什麼招兵買馬,積攢甲冑兵械,有朝一日定會麾下猛將如雲,如臂指使……全都沒戲了。
斜瞥了眼小鼠精,老仙習慣性罵了幾句,後者也只是撓頭笑著,不敢還嘴。
捉妖大仙早就曉得這個不成材的徒弟,常去奈何關集市那邊晃盪。
在羊腸宮地界之外的無主之地,蒐集一些山貨藥材、玉石,忙活三五個月不等,才能裝滿一籮筐,就動身去集市賣了換錢。起先每次往返,約莫能掙兩三顆雪花錢,它從不敢私藏,掙了點錢回來,就算添補羊腸宮的香油錢,說是孝敬師父。
那會兒鬼蜮谷裡邊亂哄哄的,各方勢力卻都不敢造次,生怕哪裡犯了條例,就被披麻宗修士給斬妖除魔了去。所以誰都行事規矩得很,羊腸宮附近地界,確實還是很清靜的,可等到形勢漸漸穩定下來,紛紛花心思走門路,爭搶和圈定地盤,總之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,只不過不在臺面上打打殺殺罷了,暗地裡的手段,層出不窮,花樣百出。像羊腸宮這種只能吃泥巴的,就只能守著一畝三分地,那麼它的那樁小買賣,跟著行情就差了,半年光景才能去趟集市。羊腸宮再窮得揭不開鍋,作為師父的捉妖大仙,也還是瞧不上那仨瓜倆棗的……碎銀子,本大仙是修行中人,要那幾錢碎銀子作甚,臊得慌!笨徒弟不私藏雪花錢就行了。
它做夢都想有一天,兜裡揣好些偷偷攢下來的銀子,一路沿著搖曳河往北走,在那書坊林立的郡縣城市,買書!再回家看書!
它曬著和煦的日頭,偷偷憧憬著與那位陳劍仙的下次重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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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行人到了落魄山門口。
萬年之前一直漂泊不定的小陌,此刻只是一個感覺,到家了。
記得在那靈犀城庭院內,自己接住那條劍光之後。
當小陌回首望去。
屋門口那邊的臺階,從左到右,劍修們並排而坐。
崔東山身體後仰倒去,雙肘撐地,笑容燦爛。姜尚真輕輕點頭。
坐在最中間的謝狗咧嘴笑著。
劉羨陽高高豎起大拇指。陳平安輕輕撫掌而笑,神色溫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