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戲諸侯. 作品

第八百章 牽紅線(第3頁)

  陳平安瞬間祭出一把籠中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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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這座建造白鷺渡高山之上的仙家客棧,名為過雲樓。

  山腳渡口除了蘆葦蕩,附近還有大片呈現階梯狀的稻田,白鷺飛旋,雀抓蘆杆,靜謐祥和,一派鄉野氣息。

  水上漁翁,田間農夫,對那些仙家渡船的起起落落,早已見怪不怪,白鷺渡距離最近的青霧峰不過百里路程,這些山下俗子,世世代代在正陽山地界居住,實在是見多了山上神仙。

  崔東山親自煮茶待客,白衣少年就像一片雲,讓人見之忘俗。

  田婉落座後,從崔東山手中接過一杯茶水,只是不敢喝下。畢竟她今天是以真身在此露面,之前她手段盡出,分別以陰神出竅遠遊、陽神身外身遠遁,再加上障眼法,不料一一被眼前兩人攔截。而且對方似乎早已篤定她真身還在正陽山,這讓田婉倍感無力,她在寶瓶洲操控紅線、玩弄人心多年,第一次覺得自己人算不如天算。

  崔東山笑道:“這可是我先生從清源郡仙遊縣帶回的茶葉,十分珍惜,價值連城,我平時都不捨得喝,田婉姐姐嚐嚐看,好喝不用給錢,不好喝就給錢。喝過了茶,我們再聊正事。”

  田婉冷笑道:“就不怕我讓人去那仙遊縣順藤摸瓜。”

  崔東山無奈道:“聰明人不說傻子話,田婉姐姐這就很沒有誠意了。”

  田婉的聰明,在於她從不做任何多餘的事情,這也是她能夠在寶瓶洲大隱於正陽山的立身之本。

  這位鄒子的師妹,可以讓很多聰明人都覺得她只有一些小聰明。

  正陽山宗主竹皇,玉璞境老祖師夏遠翠,陶家老祖陶煙波,宗門掌律晏礎。這些個名動一洲的老劍仙,就都覺得田婉這個婆娘,在正陽山祖師堂的那把座椅,其實可有可無。

  姜尚真沒有去那邊喝茶,只是獨自站在觀景臺欄杆那邊,遙遙看著水邊稚童的嬉戲打鬧,有撥孩子圍成一圈,以一種俗稱羞姑娘的花草拔河,有個小臉蛋紅撲撲的姑娘贏了同齡人,咧嘴一笑,好像有顆蛀牙,姜尚真笑眯起眼,趴在欄杆上,眼神溫柔,輕聲道:“今朝鬥草贏,笑從雙臉生。”

  崔東山伸出一隻手,示意那田婉別不識趣,“敬茶不喝,難道田婉姐姐鐵了心要喝罰酒?”

  田婉只得硬著頭皮喝下那杯茶水,片刻之後,她瞬間臉色慘白,哪怕她早有準備,施展了一門封山秘法,聚攏靈氣在幾處本命竅穴,做好了捨去一身皮囊不要的最壞打算,但是體內那些殘留在經脈間的些許靈氣,不過絲絲縷縷,原本完全可以忽略不計,只是當這些靈氣結冰一般,便有錐心之疼,最終那些結冰靈氣,如一排排浮木大舟,一一聚攏,在人身小天地內的“江河”之上,橫衝直撞,讓田婉微皺眉頭。

  姜尚真轉過頭,笑道:“舊時天氣舊時衣,白鷺窺魚凝不知。”

  崔東山大罵道:“拽什麼文,你當田婉姐姐聽得懂嗎?!”

  下一刻,田婉花容失色,猛然抬頭,死死盯住這個白衣少年,“你真不怕我與你玉石俱焚?!”

  原來那些“浮舟渡船”最前端,有眼前白衣少年的一粒心神所化身形,如艄公正在撐蒿而行,頭戴青箬笠,身披綠蓑衣,在那兒高歌一篇漁舟唱晚詩詞。

  崔東山翻了個白眼。

  田婉心湖間,那艄公不知從哪裡取出一隻綠竹魚竿,拋竿而出,提竿而起,竟是直接將這個“心念”拉出心湖。

  田婉一時間有那剮心之痛,忍不住捂住心口。

  那少年艄公伸手攥住那條“游魚”,凝神一看,嘖嘖搖頭,“果然是嚇唬人。”

  崔東山將那心念碾碎,隨手丟回水中,繼續駕馭腳下越聚越多的巨木浮舟,遠遊而去。

  好個白鷺窺魚凝不知。

  崔東山說道:“那我們開始談正事?”

  田婉正要說話。

  心湖中那艄公又一次拋竿提竿,伸手攥住一條游魚,哈哈大笑道:“‘師兄在,就好了’?田婉姐姐不厚道啊。”

  田婉只得急急運轉一門“心齋”道門神通,心湖之中,洶洶河水,千里冰凍,原本倏忽遠遊的那排浮舟隨之凝固靜止。

  那少年艄公雙手合掌,一個魚躍跳下,直不隆冬地腦袋砸在地上,輕喝一聲,頭腳翻轉,雙手攤開,雙腳落地之時,冰面上彩色漣漪陣陣漾開,蹲下身,手指輕敲幾下,然後整個人滑步橫移,去別處屈指敲擊幾下,就這麼東敲西敲,好像在尋找適合垂釣處,好錘開窟窿拋竿釣大魚。

  崔東山這一粒心神,轉過頭,笑了笑,總算來了。

  遠處出現一架金箔貼花的轎子,有點類似民間所謂的萬工轎,極盡豪奢精巧。

  無人抬轎,花轎自行飄蕩而來。

  崔東山站起身,笑眯眯道:“不掀開你的壓箱底嫁妝,田婉姐姐總歸是口服心不服啊。”

  他環顧四周,朗聲問道:“李摶景與道侶,何在?”

  掀開轎子門簾一角,露出田婉的半張臉龐,她手心攥著一枚羊脂白玉敬酒令,“在這裡,我佔盡天時地利人和,你真有把握打贏一位飛昇境劍修?”

  轎子裡邊,如同一處富麗堂皇的女子閨閣,有那金絲楠木的衣搭,柏木福字掛屏,畫案上鋪開一幅蘇子真跡的朱竹圖,還有一幅字帖,是那白玉京三掌教陸沉的《說劍篇》,以及不知出自何人手筆一方印章,在車廂內懸空而停,底款篆刻四字,吾道不孤。

  那個心神所化的少年艄公,繞著轎子撒腿狂奔,嚷著別殺我別殺我。

  心湖之外,崔東山一臉驚駭道:“周首席,怎麼辦,田婉姐姐說我們肯定打不贏一位飛昇境劍修!”

  田婉對面的白衣少年,手持茶杯,顫顫巍巍。

  田婉真的是受不了眼前這個傢伙的拙劣演技,有意思嗎?

  姜尚真轉過身,背靠欄杆,笑問道:“田婉,什麼時候,我們這些劍修的戰力,可以在紙面上邊做術算累加了?幾個元嬰劍修湊一堆,就是一位玉璞?幾個玉璞,又是一位仙人?最後這麼個飛昇境,就算飛昇境?我讀書少,見識少,你可別糊弄我!”

  對於田婉的殺手鐧,崔東山是早就有過估算的,半個飛昇境劍修,周首席一人足矣。只不過要牢牢抓住田婉這條大魚,還是需要他搭把手。

  崔東山放下茶杯,說道:“不廢話了,談買賣。”

  田婉剛要問話。

  崔東山笑嘻嘻道:“能。”

  田婉又要說話。

  姜尚真取出一把摺扇,輕輕扇動清風,笑道:“崔老弟作為我們山主的得意弟子,說話作數。”

  姜尚真補了一句,“何況不作數,你又能如何?”

  不等田婉開口。

  崔東山又說道:“你沒什麼餘地,想要活路,就得答應一事。”

  姜尚真併攏摺扇,指了指自己手腕,道:“不是喜歡擺弄姻緣,亂點鴛鴦譜嗎?很好,煉化了這根紅繩,衝我來,周某人一力承擔,後果自負。”

  一直沒機會說話的田婉臉色鐵青,“痴人說夢!”

  對方此舉,真可謂打蛇打七寸,一把抓住了她的大道命脈。

  田婉最大的忌憚,當然是姜尚真看似風流,實則最無情。

  換成尋常男子,比如魏晉、劉灞橋這些痴情種,哪怕牽了紅線,她一樣有把握脫困,說不得還能得利幾分。

  可一旦與姜尚真牽扯不清,她的下場,絕對好不到哪裡去。尤其牽扯到大道根本,也就是說,不管雙方離著多遠,對於田婉而言,無論她逃到哪裡去,哪怕是別座天下,依舊時時刻刻,她皆在情字牢籠中。最可怕之處,歲月拖延越久,她只會涉足越深。

  就像水邊一株楊柳,與一處激流滾滾的江心砥柱,兩者用一條鐵索捆綁起來,遭罪的,肯定不會是那砥柱,

  姜尚真的道心穩如磐石不說,更有急流激盪,只能是她獨自一人,吃虧又吃苦。

  姜尚真哀怨道:“我模樣又不差的,還小有家底,如今又是單身,沒有山盟海誓的山上道侶,怎就配不上田婉姐姐了?”

  崔東山嬉笑道:“我早就說過,周首席重返飛昇境,沒那麼難,是也不是?”

  姜尚真雙手抱拳,高高揚起,重重晃盪,“心服口服!”

  田婉看似胡亂翻檢姻緣簿,亂牽紅線,攪亂一洲劍道氣運,可她一旦與姜尚真了牽紅線,雙方的關係,就會比山上的道侶更道侶。有點類似陳平安與稚圭的那樁結契,如果他沒有解契,如今就可以分攤水運,坐享其成,何況陳平安本就大道親水,裨益極大,只會更加事半功倍,所以田婉一直覺得那個年輕人,腦子不正常。

  好像這就對了,只有這種人,才會有這麼個學生弟子,落魄山才會有這麼個首席供奉。

  田婉嘆了口氣,說道:“我可以拿出正陽山的所有消息,一切秘密,為自己換取一個自由身。這是算計劉羨陽的,我再拿出一座並無記載的洞天,補償你們落魄山。”

  崔東山笑道:“一座沒名字的洞天?既然不在七十二小洞天之列,你也有臉拿出來?”

  田婉臉色陰沉道:“此處洞天,雖然名不見經傳,但是可以撐起一位飛昇境修士的修行,其中有一座絳闕仙府,更有玄妙,此外一條丹溪,溪澗流水,極重,陰沉如玉,最適宜拿來煉丹,一座赤松山,茯苓、靈芝、人參,靈樹仙卉眾多,遍地天材地寶。我知道落魄山需要錢,需要很多的神仙錢。”

  姜尚真一臉震驚道:“錢?”

  崔東山皺緊眉頭,作深思狀,“咱哥倆缺嗎?”

  田婉真是被這對活寶給噁心壞了。

  崔東山眯起眼,說道:“別扯這些,你拿出那座蟬蛻洞天,我說不定還願意考慮考慮。”

  田婉搖頭道:“不在我身上。”

  一座蟬蛻洞天,是古蜀最重要的遺址之一,傳聞曾經有多位遠古劍仙,在此蟬脫飛昇,白日仙去,仙心脫化,遺留皮囊若蟬蛻。

  崔東山哀嘆道:“那就沒得談了。”

  田婉沉默許久,問道:“你們到底圖什麼?”

  崔東山雙臂環胸,“我家先生說了,要讓你將劍術和氣運,還給寶瓶洲,一切從哪裡來,就到哪裡去。”

  田婉譏笑道:“還給寶瓶洲?是交給落魄山吧?”

  崔東山搖搖頭,眼神可憐,“井蛙談天言海,夏蟲語冰說霜。時耶?心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