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戲諸侯. 作品

第六百六十六章 肩頭和心頭(第2頁)

  所以陳平安沒怎麼欺負老實人,直接說去避暑行宮那邊,把林君璧喊出來與苦夏劍仙見面。

  苦夏卻沒挪步,望向種榆仙館的大門,問道:“隱官大人,可知這棟宅子的名字由來?”

  陳平安說道:“不太清楚。”

  其實陳平安擔任隱官這些年,喜好翻閱檢索避暑行宮的眾多塵封秘檔,作為一件忙裡偷閒的散心事。

  將私宅更換名字為種榆仙館的上任主人,是位女子,還是劍氣長城難得有些文人習氣的本土劍仙,與郭稼一樣,喜好種植仙家花卉,曾經託付倒懸山,從扶搖洲購買了一株榆樹,移植小庭,忽發一花,高邁屋脊。讓劍仙心生歡喜,就改了宅邸名字。只是劍仙一死,又無弟子,宅子多年無人打理,種榆仙館又有一層仙家禁制,外人不會擅闖,所以如今宅子裡邊的光景,是枯死還是繁茂,是花開還是花落,已經無人知曉了。

  苦夏說道:“我與好友第一次遊歷劍氣長城,好友愛慕這位劍仙的一位弟子,只是規矩不可更改,兩人無法成為神仙道侶。”

  陳平安說道:“你那朋友若是留下了,不就可以成為一對眷侶?”

  苦夏苦相更苦,感慨道:“我們浩然天下的劍修,能有幾個是無牽無掛的山澤野修?就算一開始是,就像那皚皚洲的鄧涼,最終還是會被大宗門祖師堂收納的。何況我那好友,自幼便是被寄予厚望的譜牒仙師,師門恩重,如何是說割捨就割捨的?師門當中,又有好友極其敬畏的長輩。”

  陳平安說道:“難兩全。”

  苦夏劍仙轉頭說道:“所以我與好友,都很佩服隱官大人。”

  陳平安笑道:“苦夏劍仙,既然不會撒謊就別撒謊了。”

  沒什麼好友,也不是什麼劍仙的弟子。

  分明就是苦夏本人,就是那位女子劍仙。

  苦夏劍仙無奈道:“先前那趟送行至南婆娑洲,一路上人人勸我,鬱狷夫和金真夢、朱枚這些晚輩都勸我,好像我做了件多麼了不起的壯舉,我實在是心中愧疚,當不起她們的那份敬佩。”

  陳平安說道:“若是苦夏劍仙說開了,信不信鬱狷夫與朱枚只會更加敬重前輩?”

  苦夏劍仙先是茫然,繼而恍然,最後有些釋然,“不說開好,還是不說開好。身為長輩,與晚輩說這些兒女情長,不合適。”

  陳平安問了一個問題,“種榆仙館的主人,當年是為了積攢戰功,反而戰死,你就不怨恨老大劍仙,不怨恨這座劍氣長城?”

  苦夏劍仙搖頭道:“沒有劍氣長城的水土,我能遇到這樣的她嗎?”

  這是苦夏劍仙的真心話。不恨劍氣長城,恨什麼,要恨之人,也是自己的窩囊。

  陳平安點點頭。

  先有林君璧,再有苦夏劍仙,陳平安對那個邵元王朝的印象,好轉幾分。

  阿良昨天揭開一個謎底,今天苦夏劍仙又解開一個謎團。

  苦夏劍仙突然問道:“隱官大人,你不是說自己對這裡半點不熟悉嗎?”

  陳平安一本正經道:“我先前說‘不太清楚’。對於就在避暑行宮眼皮底下的種榆仙館,身為隱官,職責所在,多少還是有一點了解的。”

  苦夏劍仙無可奈何。

  若是跟亞聖一脈的讀書人打交道,肯定不會如此。

  帶著苦夏劍仙返回避暑行宮,陳平安喊了一嗓子,白衣少年林君璧,飄然走出大門,仙氣十足。

  見著了苦夏劍仙,林君璧立即知道了來意,便與陳平安抱拳無言。

  此時離開避暑行宮和劍氣長城,卸去隱官一脈劍修的擔子,終究會有一絲臨陣脫逃的嫌疑,比如鄧涼、曹袞諸人就會有此心理負擔,不過林君璧卻絕對不會有此想法。

  陳平安拍了拍林君璧的肩膀,“好聚好散,不是容易事。珍重。”

  林君璧直腰而立,還是抱拳,“在隱官大人身邊的這些歲月裡,學到了很多,受益匪淺,君璧銘記在心,君子務本,本立而道生!”

  陳平安笑道:“客氣話少說,實惠事多做。至於早年那樁約定,我肯定幫你做到。”

  林君璧立即心領神會,滿臉誠摯道:“隱官大人精通弈棋,那棋盤棋盒就留在避暑行宮。”

  陳平安一巴掌重重拍在林君璧肩頭,微笑道:“看來君璧是學到幾分真本事了的。”

  苦夏劍仙如釋重負。

  他先前還擔心因為邵元王朝國師、以及那幫年輕劍修的關係,年輕隱官會故意刁難林君璧。

  看來是自己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。

  苦夏劍仙掏出一封密信,遞給林君璧,與少年說道:“君璧,不出意外,你明天就應該離開,剛好乘坐南婆娑洲一艘返程的跨洲渡船。這封信,你先生剛剛飛劍傳信倒懸山春幡齋沒多久,託我交給你。”

  林君璧今天肯定會留在避暑行宮,不然城內劍仙孫巨源的那棟宅子,也沒個熟人了。再者孫劍仙如今對邵元王朝的年輕劍修,印象極差,後來又有了邊境一事,林君璧不去自討沒趣。

  何況林君璧與隱官一脈的所有劍修,關係都處得不錯,尤其是與性情開朗的曹袞、玄參,如今更是關係莫逆。

  郭竹酒一直慫恿他們三個斬雞頭燒黃紙,小姑娘說她都已經準備好一切物件了,萬事俱備,只差三人磕頭!

  苦夏劍仙告辭離去,臨行前叮囑了一番林君璧,這趟歸途,多加小心。

  苦夏劍仙,沒有直接返回城頭,而是散步去了種榆仙館。

  一臉苦相的老人,看著宅子那邊,神色恍惚之後,有了笑臉。

  ————

  林君璧回了避暑行宮,和龐元濟繼續下那盤勝負已定的未完棋局。

  龐元濟笑道:“是不是我們下的最後一盤棋了?”

  林君璧問道:“那就讓你贏一次?”

  龐元濟說道:“讓隱官大人幫你下棋,就不用讓。”

  陳平安雙手籠袖在旁觀棋,沒好氣道:“我跟人正兒八經下棋,還沒輸過一場。”

  龐元濟問道:“你下過幾場棋?”

  陳平安斜眼:“你管我?”

  龐元濟將手中棋子輕輕放回棋盒,“餘著。”

  林君璧眼睛一亮,“行啊。”

  陳平安也鬆了口氣,摘下腰間那枚米祜贈送的養劍葫,仔細端詳起來,暫時自己還是它的主人嘛。

  養劍葫底部,篆刻有濠梁二字。

  養劍葫材質不明,也不知一位大劍仙所謂的“品秩還行”,是怎麼個還行。

  龐元濟轉頭說道:“如果我沒有記錯,是米祜早年從戰場上一位元嬰境妖族的屍體上,撿來的。米祜得手之後,從來沒有讓人幫忙勘驗,品秩如何,不好說。”

  陳平安死死盯著手中養劍葫,只差沒把臉貼上去了,隨口說道:“好東西到底有多好,我不敢說,可是不是好東西,我入手一掂量就清楚,你不會懂的,這是一門看天賦的大學問。”

  龐元濟不想接茬,轉移話題:“先前五人圍殺,你怎麼活下來的,愁苗劍仙都說自己未必能夠脫困。”

  竹篋,離真,雨四,㴫灘,流白。

  五個頂尖天才的圍殺之局,還有一位王座大妖的事先鋪墊。

  所以劍氣長城的好奇之人,不會只有龐元濟一個。

  許多關於年輕隱官的事情,如果只知道個大概,哪怕是親眼見親耳聞,那一樣等於什麼都不知道。

  比如如今都猜測陳平安的那把本命飛劍,應該能夠隔絕出一座小天地,但是僅是小天地,就還有個三六九等,神通各異。

  陳平安收起養劍葫,重新別在腰間,林君璧收起棋子之後,就被陳平安收入咫尺物。

  陳平安沒有說具體過程,只是與龐元濟和林君璧說了對方五人的飛劍和手段。

  如果需要並肩作戰,出城廝殺,陳平安也不介意與兩人多說內幕,既然不用,多說無益。

  畢竟與人坦誠相待,不是時時刻刻掏心掏肺,一方掏出去了,對方一個不小心沒接好,傷人傷己。

  林君璧問道:“如此說來,還是那個流白的本命飛劍,最為兇險?”

  陳平安點頭道:“以後如果遇到此人,一定要小心再小心,她一旦躋身上五境,那把本命飛劍最要人命,麻煩得很。”

  如果那場圍殺,純粹比拼殺力大小,幾個陳平安都交待在那邊了。

  說到這裡,陳平安笑道:“不過我們暫時註定是遇不到她了。所以那筆買賣,我沒賺什麼,卻也不虧太多。”

  林君璧感慨道:“這麼古怪詭譎的飛劍,我還是第一次聽聞,以前至多是知道有些劍仙的本命飛劍,極其細微而已,不像流白的飛劍這麼誇張。”

  陳平安說道:“大千世界,無奇不有。”

  縮地山河,陳平安直接從避暑行宮來到躲寒行宮。

  結果沒瞧見教拳的白嬤嬤,卻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不速之客。

  原來是揹著竹箱的郭竹酒,不在家待著,反而一大早就跑到了躲寒行宮,此刻正在演武場上,與圍成一圈的那些武道胚子,在說那場驚心動魄的圍殺之局。

  郭竹酒沒見過那場廝殺,陳平安先前一直在寧府養傷,也沒與她說過一句半句,所以完全是她在胡說八道,純屬杜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