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戲諸侯. 作品

第四百三十三章 拳劍皆可放,去看一條線(第3頁)

  少女一開始沒有開門,聽聞那名雲樓城府上護院捎來的噩耗後,果真滿臉淚水地打開院門,哭哭啼啼,體態孱弱如嬌柳,看得那位護院漢子私底下喉結微動。

  少女收拾好包裹後,驟然響起那位朝夕相處、照顧自己起居的老嫗,與那位著急帶著她離開郡城的護院,說是自己一定要與老嬤嬤說一聲,老嬤嬤身子骨太差了,如果找不到自己,一定會憂懼傷心,指不定不等她走到雲樓城,老嬤嬤就又離開人世了,她豈不是世上再沒有一個親人?

  護院一聽,心中一盤算,是個不中用的老婆姨?再瞅著那個滿臉純真的動人女子,約莫十七八歲,不說山上洞府,只說市井坊間,可不能算是什麼少女了。他便覺得由著她知會一聲行將就木的老嬤嬤,能出什麼錯?若是自己太過生硬,說不定才會惹來她的懷疑。

  於是他便改變初衷,陪著姿容悽美的動人女子,一起等待那個老太婆的到來。

  結果等到手挎菜籃的老嫗一進門,他剛露出笑容就臉色僵硬,後背心,被一把匕首捅穿,漢子轉頭望去,已經被那女子迅速捂住他的嘴巴,輕輕一推,摔在院中。

  老嬤嬤見到這一幕後,無動於衷。

  女子忍著心中悲苦和擔憂,將雲樓城變故一說,老嫗點點頭,只說多半是那戶人家在落井下石,或是在向青峽島仇家遞投名狀了。

  女子哀求老嫗一定要去雲樓城一趟,哪怕是死,她哪怕見不著她爹最後一面,也要去雲樓城。

  老嫗哀嘆一聲,說是清淨日子算是走到頭了,環顧四周,如飛鳥張翼掠起,直接去了一處盯梢她們許久的修士住處,一番血戰,捂著幾乎致命的傷口返回院子,與那女子說解決掉了潛伏此地的後患,嬤嬤是肯定去不得雲樓城了,要女子自己多加小心,還交給她一枚丹藥,事到臨頭,一咬即死。

  切實感受到天有不測風雲的女子,強顏歡笑,抹去眼淚,收拾好行李,獨自離開這座郡城,去往命運未卜的書簡湖雲樓城。

  在女子僱傭了一輛馬車,駛出郡城大門後。

  她並不知道,小院那邊,一個揹著長劍的中年男人,在一座客棧打暈了雲樓城剩餘所有人,然後去了趟老嫗正在咳血熬藥的院子,老嫗看到悄無聲息出現的男人後,已經心生死志,不曾想那個相貌平平、好似江湖遊俠的背劍男人,丟了一顆丹藥給她,然後在牆角蹲下身,幫著煮藥起來,一邊看著火候,一邊問了些那名暴斃修士的來歷,老嫗打量著那顆芬芳撲鼻的幽綠丹藥,一邊揀選著回答問題,說那修士是垂涎自家小姐姿容美色的書簡湖邪修,手段不差,擅長隱匿,是自家主人離開已久,那名邪修最近才不小心漏出了馬腳,極有可能是出身於雲雨島或是鎏金島,應該是想要將小姐擄去,上供孝敬給師門裡邊的大修士,她原本是想要等著主人回來,再解決不遲,哪裡想到術法通天的主人已經在雲樓城那邊慘遭橫禍。

  老嫗越來越覺得莫名其妙。

  原來那個中年男人煮藥間隙,竟然還掏出了紙筆,記下了見聞。

  中年男人幫著煮完藥後,就站起身,只是離去之前,他指著那具來不及藏起來的屍體,問道:“你覺得這個人該死嗎?”

  老嫗猶豫了一下,選擇坦誠相待,“他如果不死,我家小姐就要遭殃了,到了那座雲樓城,只會生不如死,說不定讓小姐生不如死的眾人當中,就會有此人一個。”

  中年男人不置可否,離開院子。

  幾天後的深夜,有一道曼妙身影,從雲樓城那座府邸牆頭一翻而過,雖然當年在這座府上待了幾天而已,但是她的記性極好,不過三境武夫的實力,竟然就能夠如入無人之境,當然這也與府邸三位供奉如今都在趕回雲樓城的路上有關。

  只是當她悄無聲息地落在一棟院子之時,整座府邸驟然光亮起來,一盞盞燈籠點燃高掛起來。

  這位夜潛府邸的女子,被一名重金聘請而來的臨時供奉,六境劍修,以一把本命飛劍,故意抵住她心口,而非眉心或是脖頸,再用一把出鞘長劍,輕輕擱在那蒙面女子的肩頭上,雙指併攏輕輕一揮,撕去遮掩女子容貌的面紗,面容如花甲老人的“年輕”劍修,倍覺驚豔,微笑道:“不錯不錯,不是修士,都擁有這等肌膚,真是天生麗質了,聽說姑娘你還是個純粹武夫,想必稍稍調教一番,床笫功夫一定更讓人期待。”

  劍修轉頭對府邸主人笑道:“沒騙人,按照約定,剩餘一半的神仙錢,你們就不用掏腰包了。”

  那女子只說要見她父親最後一面,在那之後,她任由處置。

  劍修收劍入鞘,點了點頭,卻閃電出手,雙指一敲女子脖子,然後再輕彈數次,就從女子嘴中嘔出一顆丹藥,被面容蒼老的劍修捏在手中,湊近鼻子,嗅了嗅,滿臉陶醉,然後隨手丟在地上,以腳尖碾碎,“如花似玉的小娘子,尋死怎麼成,我那買你性命的一半神仙錢,知道是多少銀子嗎?二十萬兩白銀!”

  不知為何,渾身發麻酥軟的女子,想要咬舌自盡都成了奢望,只能被那名劍修按住肩頭,扯去這處院落一間偏屋,踢開門,她看到了那個渾身是血、等圓眼睛的男人。

  女子哭泣出聲。

  六境劍修洋洋得意道:“父女團圓之後,就該……”

  就在此時,劍修身體瞬間緊繃,那柄本命飛劍剛剛離開關鍵氣府,就發出一聲顫鳴,原來是直直撞在了另外一柄本命飛劍的劍尖之上。

  劍尖那一小截瞬間崩碎不說,劍修的飛劍還給人以雙指夾住。

  劍修僵硬轉頭,立即抱拳道:“晚輩雲樓城杜射虎,拜見青峽島劍仙前輩!”

  原來不知何時,這名六境劍修老人身邊站了一位臉色微白的年輕人,背劍掛葫蘆。

  那人鬆開手指,遞給這名劍修兩顆小暑錢。

  六境劍修杜射虎,戰戰兢兢收下兩顆小暑錢後,二話不說,直接離開這座府邸。

  本命飛劍碎裂了劍尖,哪裡是這次報酬的四顆小暑錢能夠彌補,只是修補本命飛劍的神仙錢,又哪裡能夠比自己的這條命值錢?

  只是可惜那個生得水靈白嫩的小娘們,註定是無福消受了。

  這天夜裡,一輛馬車緩緩駛出雲樓城去往石毫國的城門,一直到清晨時分,已經遠離雲樓城,陳平安停馬後,跳下馬車,準備返回雲樓城外的那座渡口,希望那艘系在岸邊的渡船,沒給人偷走,不然還是有些小麻煩。

  那個女子掀開車簾子,坐在車伕位置上,她父親已經在後邊的車廂睡熟過去,性命無憂,就是這輩子很難再重返中五境了,她望向那個年輕人的背影,忍著淚水,沉聲道:“總有一天,我會找你報仇的!”

  可是那個年輕人根本沒有理睬她,就連看她一眼都沒有,這讓女子愈發悲苦憤懣。

  驀然之間,她背脊生寒。

  因為那個人停步轉身了。

  陳平安說道:“我可能在書簡湖最少要待兩三年,如果對你來說時間太短,沒有把握報仇,將來可以去大驪龍泉郡找我。”

  女子愕然。

  陳平安對她說道:“你可以多帶個朋友,好幫你收屍,因為我到時候只會殺你一個人。”

  女子怔怔看著那個人漸漸遠去。

  車廂內,她爹似乎被吵醒了,咳嗽道:“不要想著找他報仇了。”

  她擦乾淨眼淚,轉頭問道:“爹,之前他在,我不好問你,我們與他到底是怎麼結的仇?”

  車廂內,男人啞口無言。

  繞著雲樓城,來到那座渡口,那艘渡船不但還在,竟然還有云樓城不認識的兩位修士,專門幫忙守著,大概是防止不長眼的蟊賊見財不要命,害得那位青峽島供奉遷怒於整座雲樓城。

  陳平安與兩位修士致謝,撐船離開。

  愈行愈遠,陳平安思緒飄遠,回神之後,騰出一隻手,在空中畫了一個圓。

  去往青峽島,水路迢迢。

  陳平安暫時也沒打算去往附近的書簡湖島嶼,結果在半路,就遇上了來接他的那艘巨大樓船,陳平安飄掠上船頭,顧璨和小泥鰍並肩而立,顧璨撓頭道:“陳平安,怎麼幾天沒見,你又瘦了?”

  陳平安問道:“宮柳島那邊怎麼樣了?”

  顧璨翻了個白眼,雙手籠袖,“沒勁得很,拍桌子瞪眼睛,一天到晚吵架。不過這也不奇怪,書簡湖歷史上最近幾次推舉江湖君主,最長的一次,足足拖了大半年呢,就差沒在島上建茅屋或是議事堂打地鋪了。最短的一次,倒是才個把月,因為吵來吵去,吵得某人煩死了,那傢伙就一口氣宰了二十多位當時的島主,然後當天就有了新任江湖君主,是那人的姘頭,也是書簡湖唯一一位以女子身份、坐上江湖君主這把交椅的修士。”

  陳平安點點頭。

  顧璨好奇問道:“這次離開書簡湖去了岸上,有好玩的事情嗎?”

  陳平安想了想,說道:“看了一條線。”

  顧璨跟小泥鰍面面相覷。

  顧璨不打算自討苦吃,轉移話題,笑道:“青峽島已經收到第一份飛劍傳訊了,來自最近咱們家鄉的披雲山。那把飛劍,已經讓給我下令在劍房給它當老祖宗供奉起來了,不會有人擅自打開密信的。”

  陳平安回頭看了眼顧璨,點點頭,擠出一個笑臉,提醒道:“宮柳島那邊,越是風平浪靜,你和小泥鰍越是要小心。我猜測大驪跟朱熒王朝,會在書簡湖暗中較勁一番,如果遇到這種情況,只要有任何一方參與其中,你最好退一步,不著急出手。青峽島的劉志茂,能不能當成江湖君主,已經不是你和小泥鰍吃掉一兩個金丹地仙可以決定的了。”

  顧璨嗯了一聲,“記下了!我曉得輕重的,大致什麼人可以打殺,什麼勢力不可以招惹,我都會先想過了再動手。”

  小泥鰍揉了揉肚子,其實有些餓了。

  然後陳平安收回視線,繼續遠眺湖景。

  他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,回首望之,美玉粲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