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戲諸侯. 作品

第三百五十二章 祖師堂牌,頭頂月光(第2頁)

  盧白象喜好一切雅緻物品,如今喜歡攥幾顆棋子在手心,散步的時候,棋子摩擦,手心就會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響。

  朱斂不喜束縛,比如覺得穿靴還要穿襪,很麻煩,不知道從騎鶴城哪裡買了雙草鞋,換上了一身淡黃色麻衣。再就是不管在哪座城鎮停歇,朱斂都會去買上幾本談天說鬼的志怪神魔小說、畫嬌月媚的才子佳人小說,一有閒暇,就翻書打發時光。

  隋右邊除了每天悟劍之外,貌似沒有任何癖好,本身就是最大的怪癖。

  等到陳平安練拳完畢,返回屋內。

  今兒朱斂在院子裡曬著初冬的和煦日頭,看著一本頗為香豔的才子佳人小說。

  少年姚仙之來串門,就跟魏羨討教拳法。

  盧白象在與一同前來姚近之下棋。

  隋右邊去過了那座小山後,氣勢略有變化,又開始獨處閉關,橫劍在膝,經常推劍出鞘寸餘又推回,如此反覆。

  裴錢是個不願消停的,看了會兒盧白象跟姚近之的對弈,覺得無趣,就回屋子拿了那根行山杖,在魏羨姚仙之旁邊揮了一頓她的招牌瘋魔棍法,魏羨讓姚仙之先練習一個拳樁,看了裴錢一會兒,久久無言。小女孩拎著那根行山杖,雜亂無章,有些時候還會不小心打到自己,不愧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霸道路數。

  練習站樁的姚仙之看得翻白眼。

  魏羨反而好像沒覺得黑炭丫頭多幼稚。

  裴錢氣喘吁吁,彎著腰,雙手握住行山杖,問道:“老魏,我的學武天賦咋樣,是不是萬里挑一?明天……算了,明年我能不能成為我爹那樣的絕世高手?一隻手打十個你?”

  魏羨答非所問,“江湖上說年劍月刀久練槍,你真想要棍法突飛猛進,我有兩個建議,一是在油菜花田地,出棍如龍,久而久之,就有了天下無敵的氣勢,二是去捅個馬蜂窩,身處險境,就會有另一種視死如歸的氣勢。”

  裴錢看魏羨說得真誠,思量片刻,將信將疑道:“你不騙我?”

  魏羨淡然道:“不信拉倒。”

  背對院子這邊的盧白象微微一笑。

  佝僂著身子看書的朱斂,剛剛手指蘸了蘸口水翻過一頁,可是先前一頁的男女情愛,實在是寫得床笫香豔,忍不住又翻回去,重新欣賞了一遍。

  裴錢突然搖搖頭,嘆了口氣,眼神憐憫道:“老魏啊,你難道沒有看出我練的,根本不是棍法,而是劍術嗎?!”

  魏羨故作恍然,就是沒什麼誠意。

  裴錢惱羞成怒道:“老魏你再這樣沒勁,咱們倆那串糖人的交情,可就沒了!”

  魏羨扯扯嘴角,有些幸災樂禍。

  剛說出口,裴錢就丟了行山杖,趕緊捂住嘴巴。

  果然,陳平安的嗓音響起,“回屋子抄書五百字。”

  如今除了唸書背書,裴錢還被陳平安要求抄書。

  裴錢每次咬牙切齒抄著書,都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,讓你跟碧遊府那萱花女鬼討要什麼筆紙,結果陳平安說既然你有了自己的筆,那就開始每天練字吧,不多,五百字,但是哪個字抄的馬虎了,太過歪斜扭曲,不算五百之列,還得補上。裴錢想死的心都有了,自己這才過了幾天舒坦似神仙的快活日子?

  裴錢鼓起腮幫跟個大肉包子似的,撿起那根行山杖,乖乖回屋子抄書去了。

  在院子這邊其樂融融的當下。

  騎鶴城百里外的一座小山神祠廟轄境內,因為每年的香火錢實在太多,不可稱府的山神家邸,給修建得宛如一座仙境府邸。

  這兩天府上貴客不斷,蓬蓽生輝,小小山神,親自擔任僕役,端茶送水,殷勤伺候著那些貴人。

  率先蒞臨此地的,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山上神仙,身邊帶著兩位美若天仙的年輕女修。

  金頂觀觀主杜含靈,一位大名鼎鼎的元嬰地仙,金頂觀位於桐葉洲北方一處山水靈秀之地。

  這麼大來頭的陸地神仙,別說這種不入流的山神廟,就是大泉王朝皇帝陛下,都未必請得動老仙師的大駕光臨。

  山神一開始嚇得祠廟金身都要不穩,只是得了杜含靈親口頒下的法旨後,說只是借用此地招待朋友,事後必有還禮。山神立即就踏實了,杜老神仙不至於跟他這芝麻綠豆大小的自己耍心機,他這小山神還不配。

  隨後來了一位滿身貴氣的官老爺,幾個扈從,都是修道有成的練氣士。

  然後是一位面如冠玉的年輕道士,悄然登山,身邊跟著一對師徒,老人境界不高,受了重傷,弟子是個相貌憨厚的高大少年。

  最後是他這小山神的頂頭上司,在深夜出現,正是州城城隍閣的城隍爺,官身類似陽間的刺史了,管著一州之內所有郡縣城隍廟、山水雜流神祇,至於文武兩廟,卻又是例外,直轄於一國禮部,兩廟與城隍廟向來互不干涉,至於雙方到底誰的品秩更高、權勢更大,遇到緊急狀況,誰來住持事務,各地有各地的情況。

  金頂觀觀主杜含靈,大泉申國公高適真,騎鶴城城隍爺。

  再加上既是金頂觀弟子、又是大泉劉氏供奉的邵淵然。

  冬日和煦,風景宜人,這四位聚在山頂一座獨佔風光的觀景亭。

  山神遠遠站著,隨時候命。

  亭子那邊,相談甚歡。

  申國公高適真下山後,返回大泉京師蜃景城,不再像來時路上神情鬱郁、臉色陰沉。

  城隍爺悄然回到騎鶴城內建築最高的城隍閣,盯著那座驛館,視線冰冷,嘴角有些譏諷意味。

  杜含靈在山上多留了一天。

  離去之前,再次召見了此生金丹無望的弟子葆真道人尹妙峰,與徒孫邵淵然,師徒二人,如今都是龍門境,故而沒能留在蜃景城擔任頭等供奉,而是駐紮邊關,為大泉劉氏監視著姚氏鐵騎。

  除了給邵淵然提前賞下一件本派重寶,算是提早拿出了邵淵然本該躋身金丹後的師門嘉獎。

  地仙杜含靈還說了一樁密事。

  性情沉穩的邵淵然都遮掩不住大喜神色,尹妙峰更是笑得合不攏嘴,起身替弟子向師尊恭敬致謝。

  杜含靈嘉勉了邵淵然幾句,就御風遠遊北去,返回金頂觀,離去之前,不忘賜給山神一件品相不俗的上好靈器。

  山神自然感恩戴德,在杜老神仙騰雲駕霧之後,竟是跪在山頂磕頭,遙遙謝恩。

  其實山神這份近乎卑微的諂媚禮數,看似浮誇,實則怪不得山神沒有風骨,靈器到手,並不算最重要,能夠從此攀附金頂觀,結識一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元嬰地仙,這才是這座山神小廟的天大幸事。

  從今往後,只說騎鶴城那位城隍老爺的金筆考評,能差了?

  年輕道長邵淵然帶上山的師徒,留在山上養傷。

  老真人尹妙峰與邵淵然沒有同時入城,先後回的城中驛館。

  山上一處靜謐宅院,硬闖武廟借刀的高大少年,神色複雜,坐在病榻旁邊的錦繡凳子上,雙手握拳,好像想著如何都想不通的問題。

  他那個師父躺在床上,休養生息,雖然傷得不輕,暫時想要與人鬥法廝殺、斬妖除魔,已是奢望,可下地行走,早就不是難事。

  老人臉色微白,可精神極好,眼神炯炯,轉頭盯著自己唯一的弟子,“收個好弟子是一難,弟子修行順利又是一難,不比照顧家中子女簡單。我膝下沒有子嗣,弟子就只有你這麼一個,何況你天資比我好上太多,不為了你好好謀劃將來一番,我這個當師父的,死不瞑目。”

  老人笑道:“先前道理和經過都與你說明白了,至於師父如何認識的金頂觀,你這次為何剛剛碰上了邵小真人,你莫要多問,從今天起,只管勤勉修行,杜老神仙親自出手,幫你打碎了瓶頸,你小子得以躋身中五境,這份恩情,要牢記心頭。說句難聽的,金頂觀多大的一座仙家洞府,就算你小子誠心想要報恩,人家需要嗎?不過呢,這份心,還是要有的,不然給金頂觀當條狗的資格,都沒了。”

  高大少年眼眶溼潤,低頭道:“弟子沒出息,讓師父受委屈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