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戲諸侯. 作品

第二百七十八章 武無第二,拳高天外(第3頁)

  小姑娘沒有理睬陳平安,依舊在城頭上盪鞦韆。

  陳平安在一個自認為合理的距離上停步,打量了一眼她,稚嫩臉龐上竟然還掛著鼻涕泡,果然是在睡覺。

  心真大啊。

  陳平安覺得多半是一位天才劍修。

  一瞬間,一個站不穩的羊角辮女孩筆直墜向城下。

  陳平安下意識就要一步掠去,抓住那小姑娘的腳踝。

  但是一隻手掌按住了陳平安肩頭,動彈不得,轉頭望去,發現左手邊站著一位慈眉善目的白髮老者,身材修長,髮髻別有白玉簪子,老人對陳平安笑道:“小傢伙,聽你口音,是外鄉人吧?好心是好事,可在劍氣長城,一定要記住一點,不要給人添麻煩,更不要給自己添麻煩。”

  老人指了指小姑娘“墜崖”的方向,“這位隱官大人,也不需要你救,她是咱們劍氣長城這一千來,斬殺中五境妖族最多的劍修,要說妖族最恨之人,隱官大人可以穩居前三甲。你要是沾碰到她的一片衣角,恐怕就要死了,除非老大劍仙願意跟隱官大人大打出手。”

  陳平安抱拳感謝。

  老人笑道:“老夫姓齊,你要是不介意,喊我一聲齊爺爺或是齊前輩都可以。今天南邊有點異樣動靜,我剛好跟好友一起巡視城頭,估計隱官大人也是來了興致,巴不得對方展開攻勢。”

  老人記起一事,突然補充道:“還是別喊我齊爺爺了,齊前輩就行,否則感覺像是在佔老大劍仙的便宜,這可使不得。”

  話音剛落,兩人腳下的城牆下方,發出一陣沉悶響聲。

  估計是羊角辮的隱官大人摔到了地上,引起的震動。

  老人笑著提醒道:“雖然有老大劍仙幫忙盯著,隱官大人也在,但是你還是要小心一些,兵無常法,妖族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展開下一輪攻勢。好了,你繼續忙吧。”

  不見老人跨出,就出現在了十數丈外的城頭上,就這樣蜻蜓點水,老人的身影轉瞬之間就消失不見。

  陳平安跳下城頭,轉身返回茅屋那邊。

  老人姓齊。

  斬殺無數中五境妖族的隱官大人。

  陳平安聽到南方大地上響起一陣陣難以言喻的聲響,不是刺破耳膜的那種難受,而是動靜不大卻讓人噁心的那種,陳平安趕緊走到牆頭旁邊,舉目望去。

  然後在一望無垠的城外峽谷中,出現了……在陳平安看來,站在城頭上看那個東西,就像一個人低頭看著不遠處泥地裡的一條蚯蚓。

  陳平安完全可以想象,那條蚯蚓的真實體型,一定極其恐怖。

  然後陳平安就看到城頭這邊,先前那位隱官大人墜落方向,炸開一團巨大的雪白光芒,如一粒珠子滾向那條大妖。

  之後峽谷內,塵土飛揚,打得翻天覆地。

  在約莫一炷香後,扎羊角辮的黑袍“小姑娘”返回城頭,就在陳平安不遠處,她站在城頭上,使勁張大嘴巴,伸出雙指搖了搖一顆牙齒,最後好像不捨得拔下來,只是朝走馬道吐了一口血水,有些生氣的她大搖大擺走在城頭上,城頭走馬道給她踩得一步一震。

  在城頭結茅守城的老劍仙不知不覺來到陳平安身邊,笑著解釋道:“對她而言,沒打死對方,就是自己輸了,所以比較惱火,這時候誰都不要管她,否則會很麻煩。以前也就阿良樂意跟她嘮叨嘮叨,喜歡火上加油和雪上加霜,反正經得起她的揍。如今阿良離開劍氣長城,估計她有點無聊吧。其實對方那頭不太走運的大妖,只是象徵性過來露一面而已。”

  老劍仙帶著陳平安一起走向茅屋,突然說道:“因為某些原因,你是一個例外,所以我跟你也多嘮叨一些。”

  陳平安點了點頭,沒有說什麼。

  這天夜幕降臨,陳平安離開曹慈建造的那座小茅屋,坐在了北邊的城頭上喝酒,眺望著那座巨大城池的燈火通明。

  望向寧姚家的方向。

  結果左邊肩頭給人一拍,向左望去,寧姚已經坐在了他右手邊。

  她這次走上城頭,拿來了一些吃食,放在茅屋那邊,一罈酒則提了過來,陳平安遞過去養劍葫,寧姚幫著倒酒入養劍葫。

  酒罈空了後,被寧姚隨手丟向城頭以外,摔落在地也不會有聲響的,畢竟小小酒罈,不是先前那個隱官大人。

  寧姚喝了口酒,開始發呆。

  陳平安便陪著她一起發呆。

  寧姚輕聲道:“講不講道理,其實跟一個人活得好不好,沒半點關係。”

  寧姚伸出手臂,指向城池,“那邊,有些人資質太好,所以只要他在規矩之內濫殺無辜,誰都拿他沒辦法。到了城頭以南的戰場上,這種人依然是響噹噹的大英雄,劍氣沖霄,以無敵之姿鑿開妖族大軍,便是記恨他的人,都不得不承認,有他沒他,大不一樣。”

  寧姚搖晃酒壺,“我走過浩然天下很多的地方,見過各色人,有些人只是投了個好胎,就一輩子榮華富貴,衣食無憂,每天只是在那裡埋怨人生無趣,發牢騷,自己太苦了。”

  她將養劍葫還給陳平安,問道:“狗屁倒灶,挺沒勁的,是不是?”

  陳平安想了想,“還好吧。別人怎麼活,各有各的道理吧,不合我們心意,未必就是錯的。只要不是喜歡講道理,就一定會活得不好,我覺得就都可以。”

  寧姚沒好氣道:“不巧,還真會活得不太好。”

  “啊?”

  陳平安開始用心思考這個問題。

  寧姚轉過頭,看著用心思量的陳平安,忍不住笑道:“我隨口胡謅的,你還真陷進去了?”

  陳平安喝了口酒,“有煩心事?”

  寧姚點點頭,“有人想要買我家的斬龍臺,我不願意賣,人家便出了天價,講道理大義,講世交情分,什麼都講,講得我有點煩。”

  陳平安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言語,只是輕輕握住了寧姚的一隻手。

  寧姚沒來由笑了起來,“但是隻要想到你小時候苦兮兮的日子,餓著肚子,在泥瓶巷裡偷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,我就覺得其實這些都沒什麼了。”

  陳平安笑著望向遠方,清風拂面,不再像最早那樣刮骨錐心了,就像只是家鄉的山林微風而已,柔聲道:“這樣啊。”

  一夜無話,最後寧姚靠著陳平安的肩頭,怡然酣睡到天明。

  陳平安紋絲不動,安靜守夜。

  他曾經見過一句很動人的詩句。

  是在家鄉神仙墳的一座泥塑神像上,不知是誰刻上去的。

  陳平安希望誰都可以,只要不是杏花巷的馬苦玄就行。

  “自童年起,我便獨自一人,照顧著歷代星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