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戲諸侯. 作品

第二百五十三章 有人送劍有人等(第3頁)

  在這裡,幾乎所有女子,都希望嫁給劍術比自己高的男子,若是男子戰死,她便隨後,子女再後。

  世間任何一首膾炙人口的邊塞詩歌,都無法媲美此處的戰事。

  甚至若是有外人流露出悲壯慘烈之意,他們反而會嗤之以鼻,這種事情,有何了不起的?

  第二場浩大戰事暫告段落,劍氣長城北邊的這座城池,再一次恢復寧靜。

  城內也有小橋流水庭院深深,有高門府邸石獅坐鎮,有高樓翹簷劍鋪林立,更有一棟棟簡陋茅舍祖孫同堂。

  在一座街旁酒肆,有六人圍桌而作,一位眉如狹刀的英氣少女,與一位神色木訥的獨臂少女坐在一張長凳上,後者身材矮小纖細,但是卻揹負著一把令人咂舌的大劍。

  一位年紀最長的及冠男子,模樣俊朗,但是一身劍氣凝聚猶如實質,腰間佩劍,隱約散發出一股浩然氣。

  一個笑眯眯小口抿酒的胖子少年,盤腿坐在踩在長凳上,屁股很大,凳面很窄,所以他坐著其實不太舒服,經常要扭來扭去,放在雙腿上的那把劍,雖在鞘中,但是紫電縈繞,呲呲作響,有些電光炸裂濺射到了肚子上,胖子少年就會立即打個寒顫,倒抽一口冷氣。

  他旁邊坐著一個膚如黑炭、滿臉疤痕的醜陋少年,懸佩之劍,名字卻很旖旎脂粉,名為紅妝。

  醜陋少年對面坐著一個容顏俊美的少年,左右腰間各自懸佩一劍,只是一劍無鞘,劍身篆文為古樸“雲紋”二字。

  這六人,在第一場戰役中就並肩作戰,只是那一次,他們少了一個名叫蛐蛐的朋友。

  這一次,運氣要好一些,六人除了人人負傷,並無人陣亡戰死,但是他們這支隊伍的劍師,兩位底蘊深厚的十境劍修,卻沒能活著回到劍氣長城,沒能走下城頭返回家中。

  胖子少年喜歡喝酒,更喜歡勸酒。

  姓董的俊美少年,好像最喜歡罵那個滿臉傷疤的醜陋少年。

  獨臂少女喜歡偶爾看一眼那位及冠男子。

  英氣少女則喜歡獨自喝酒,獨自發呆,但是哪怕她怔怔出神的時候,也絕無半點柔弱之感。

  一樣不減英武神氣。

  之後有兩位年齡約莫十八九歲的女子趕來,一人坐在醜陋少年身旁,三人擠在一張長凳上,害得胖子少年大屁股三邊懸空,很是遭罪。董姓少年就不敢再罵醜陋少年了,畏畏縮縮,好像很怕對面那個和和氣氣的圓臉姐姐。

  另外一位下巴尖尖的秀氣少女,毫不猶豫地坐在俊美少年身旁,讓後者忍不住直翻白眼,心想你一個長得還沒我好看的小娘們,也好意思想著跟我成親滾被窩?

  在圓臉姐姐詢問過後,才知道原來是那個及冠男子,歷練結束,馬上要返回中土神洲的儒家學宮了,到時候就會由賢人成為君子。

  他摘下那把“浩然氣”,放在桌上,說這是阿良送給劍氣長城劍修的,不是送給他的,所以必須要留下。

  胖子少年笑逐顏開,他垂涎那把劍可不是一天兩天了,所以趕緊點頭,連聲稱讚儒家學宮男子講義氣懂規矩,歡迎以後再來,他一定雙手雙腳一起歡迎。

  木訥獨臂少女破天荒開口,說他兩次死戰,斬殺了那麼多中五境妖族,可以帶走浩然氣。

  俊美少年對此根本無所謂,左右張望,看有路上沒有熟人能夠幫他結賬付錢。

  醜陋少年只顧著悶頭喝酒,圓臉女子是他的姐姐,便勸他少喝一點,黑炭少年置若罔聞,女子神色便有些無奈。

  英氣少女一錘定音,“拿走。”

  所有人便都沒了異議。

  哪怕一桌人當中,有人即將是學宮君子,更有人姓董,姓陳。

  若是再有人姓齊。

  那麼劍氣長城上的三個姓氏,就都有了。

  俊美少年突然皺了皺眉,嘀咕道:“怎麼走哪兒都能碰上爛狗屎。”

  街道上有一行人,多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子弟,人人劍意渾厚,殺氣十足。

  很湊巧,其中為首一人剛好姓齊,身後揹負一鞘雙劍,身材高大,氣勢凌人。

  他率先走出隊伍,來到酒肆旁邊,直勾勾望向那位英氣少女,儘量不讓自己顯得咄咄逼人,語氣和緩笑問道:“寧姚,你家的那塊斬龍臺,到底賣不賣?價錢好商量,我家肯定不會坑你的,再說了,我爹孃與你爹孃什麼交情,你比誰都清楚,如果不是我爺爺阻攔,當年咱們還差點成了娃娃親,對吧?”

  英氣少女頭也不抬,“滾。”

  姓齊的男子也不惱火,揉揉下巴,轉身就走,乾脆利落。

  隊伍中有人憤憤不平,嗓音不大,陰陽怪氣道:“有的人就是福氣好,爹孃都是大劍仙,可真厲害,厲害到了差點害我們輸掉整座劍氣長城,嘖嘖嘖。”

  英氣少女無動於衷。

  但是酒桌上,所有人都猛然起身,便是那位來此歷練的學宮君子,都握住了那把浩然氣。

  胖子少年咧嘴,露出森森白牙,“呦呵,方才說了啥,大爺我沒聽清楚,再說一遍?”

  俊美少年已經直接破口大罵:“小崽兒,我幹你祖宗十八代!”

  他瞥了眼對面的黑炭,“咋說?誰先來?”

  醜陋少年最直接,肩膀一抖,掙脫開姐姐的束縛,提劍前行。

  姓齊的年輕男子伸出一條手臂,示意身後眾人不要說話,然後踏出一步,笑問道:“董黑炭,你真要打架?”

  醜陋少年面無表情,只是前行,雙手已經按住左右兩側的劍柄,一把經書,一把雲紋,都是阿良從一個叫寶瓶洲大驪王朝的地方隨手丟過來的。

  如今阿良走了,救過自己三次的寧姐姐,她的爹孃都不在了,那麼他董畫符在這種時候,不做點什麼,就不配姓董。

  圓臉女子微笑道:“別殺人就行了,其餘事情,我可以幫你擺平爺爺那邊。”

  這句話一說出口,便是那位姓齊的年輕男子都覺得有些棘手。

  突然,一陣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響咄咄響起。

  黑炭少年轉頭望去。

  寧姚淡然道:“黑炭,回來喝酒。”

  少年悶悶轉身,坐回原位,圓臉女子摸了摸他的腦袋,本就心情煩躁的少年立即怒目相視,他姐姐做了個嬌憨鬼臉,看得俊美少年目不轉睛。

  雙方這才沒有大打出手。

  姓齊的年輕劍修領著同伴遠去,走出去很遠之後,才對那個出聲挑釁的年輕人說道:“近期不要出門,或者直接去我家待著。”

  那人嗯了一聲,沒有任何猶豫,內心忐忑不安。

  寧姚在所有人重新坐回位置後,嘆了口氣,“你們多大人了,還這麼孩子氣。再說了,這種我家的家事,你們外人摻和什麼,我自己記住就行了。”

  一大桌子沉默無言。

  她記起一事,扯了扯嘴角,冷笑道:“聽說那個傢伙給道老二一拳打回了浩然天下。”

  當寧姚說起這個人,幾乎所有人都有了笑意,當然那位學宮君子是苦笑。

  胖子少年最出神,不知是想到了傷心處還是開心事,狠狠灌了一口酒。

  在他第一次走上城頭殺敵之後。

  當時少年滿臉期待看著那個不修邊幅的漢子,問道:“阿良阿良,我那一劍如何?是不是有你一半的風采了?”m..oΓg

  漢子只是喝著酒,哦哦呀呀隨口敷衍。

  “阿良!你倒是給句話啊,好話壞話,都中!”

  “好吧,你那一通劍術……很妖嬈。”

  “啥個意思嘛?”

  “我的意思啊,就是說你一通亂劍猛如虎,結果打死了只老鼠。”

  當時一身血跡的少年泫然欲泣,可憐巴巴的,覺得天崩地塌,自己可能這輩子都沒啥大出息了。

  然後那個男人把酒壺拋給他,笑道:“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,還不如你。”

  小胖墩頓時挺起胸膛,那是他第一次喝酒,真他孃的難喝。

  俊美少年一手托住腮幫,一口咬住酒杯,輕輕一仰頭就能喝一口酒。

  這個動作,當初就是跟那個傢伙學的,太帥氣了。

  “阿良,聽說你去過竹海洞天,那個竹夫人,到底漂亮不?”

  “漂亮啊,兩條腿長極了。”

  “我問臉蛋呢,腿長不長,有啥意思?”

  然後少年就被吊兒郎當喝酒的漢子一把推開腦袋,“咱倆沒得聊。”

  便是那位圓臉女子,始終沒有喝酒,臉上都有些醉醉的笑意。

  她曾經膽氣十足地站在那個男人身前,問道:“阿良,想家不?”

  “想啊。”

  “下次回家帶個媳婦回去不?”

  “也想啊。”

  “阿良阿良,帶我,帶我唄?”

  男人一臉笑容和驚訝,“哎呦喂,不曾想我阿良闖蕩江湖,從未遇上對手,今兒給一位請青蔥少女撞了一下老腰……”

  少女的弟弟當時還掛著鼻涕蟲,小黑炭蹲在一旁,但是也懂事了,便撇過頭呸了一聲。

  男人將酒壺遞給少女,摸了摸她的腦袋,“做我的媳婦就算了,我阿良一個江湖浪蕩子,不坑害好姑娘。”

  少女接過了酒壺,卻沒敢喝。

  男人哈哈大笑道:“偷偷喝幾口,沒事,喝我的酒,你家老祖宗再管得嚴,也不會罵你,只會罵我阿良。”

  在懵懂少女喝酒的時候,男人腳尖一點,站在劍氣長城的城頭上,眺望遠方,雙手從額頭往腦勺捋過頭髮,感慨道:“酒能紅雙頰,愁能雪滿頭呀。小丫頭,以後要找男人,一定要找我這般學富五車能夠吟詩作賦的……當然,我是說找像我的,而不是我。”

  小黑炭突然嚷嚷道:“阿良,我要拉屎!我要去南邊拉屎,快點,憋不住啦!”

  男人趕緊跳下牆頭,罵罵咧咧抱住這個小王八蛋,一掠如長虹,去往南方。

  至於南邊是不是有危險,會不會有大妖隱藏於附近,男人當然不在乎。

  那個圓臉少女也不在乎,因為他是阿良。

  在這座天下,沒有阿良一人一劍去不了的地方。

  她爺爺再不喜歡這個男人,也不會說阿良的劍術不夠高。

  結果小兔崽子到底是沒憋住,拉得滿褲襠全是,男人一邊蹲在水潭旁清洗褲衩,一邊看著那個光屁股亂跑的王八蛋,低聲笑道:“我不過是當年拒絕了你孃親七八回而已,今兒到底還是遭了報應啊,比你親爹還要像爹了……”

  最後,這個男人走了,沒了劍的男人,刻下了一個猛字後,戴著斗笠離開了劍氣長城。

  那一天,劍氣長城後邊的城池中,不知有多少婦人女子喝著酒,她們的男人,也喝著更愁的悶酒。

  更後邊,懸佩一把竹刀的漢子,找到了齊靜春選擇相信的少年,對他說,我叫阿良,善良的良。我是一名劍客。

  熟悉了之後,男人對那位浩然天下的泥瓶巷少年笑著說,你知不知道,天底下喜歡我阿良的女子,茫茫多。

  少年只當他是吹牛。

  ————

  酒桌散去,朋友分別。

  寧姚獨自回家。

  一路上有很多的指指點點。

  有憐憫,有譏諷,有嘆息,有仰慕。

  寧姚回到家中,仍是這座城池最大的府邸之一,依然有許多家族劍修,可是少了一些人。

  她走到那座試劍場,然後躺在那塊大如茅屋的斬龍臺上,開始眯眼打盹。

  一封信上說,有個笨蛋要來送劍給她,怎麼還沒到呢?

  少女有些生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