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戲諸侯. 作品

第二百四十六章 一團亂麻,既見君子


  大戰之後,需要休養,這是常理。因為朝廷大軍已經不構成威脅,山莊又有宋鳳山坐鎮,宋雨燒就不急於趕回去,只等楚濠下次清醒過來,他要詢問一些事情。

  一位登堂入室的純粹武夫,只要不傷及體魄根本、神魂元氣,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,就可以恢復巔峰,時間長短,因人而異,宋雨燒原本以為的“武神境”,也就是陳平安所謂的金身、羽化和山巔三境,相傳新舊兩口真氣的轉換,剎那之間就能夠完成,外人根本無法洞悉真相,當然就沒有了破綻,青竹劍仙先前在戰場上的守株待兔,就不可能出現,故而寶瓶洲中部江湖一直流傳個說法,霸氣十足,叫“武神戰死之前,皆為巔峰”,不過宋雨燒只是道聽途說,陳平安只知道境界劃分,對於煉神三境的武道山頂風光,依舊雲遮霧繞。

  宋雨燒看到陳平安臉色不太好,這有些反常,照理說武夫脫離戰場後,一身氣象應該趨於穩當才對,陳平安反而顯露出一些疲態,停下腳步,忍不住問道:“怎麼回事?受了暗傷?”

  陳平安先察看了一下楚濠,呼吸緩慢平穩,好像暫時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,可陳平安二話不說,彷彿少年時代跟隨劉羨陽漫山遍野逛蕩,抓住山蛇之後,只要一抖蛇身,就能將其舒筋散骨,又是一抖手腕,將梳水國大將軍徹底震暈昏死。

  原本自以為遮掩極佳的楚濠心中哀嚎,兩眼一黑,再無知覺。攤上這麼個不講江湖道義的狗屁劍仙,他這回是真沒轍了。

  陳平安這才跟宋雨燒解釋道:“因為不是山上的劍修,所以我駕馭兩把飛劍,需要耗費不少心意,它們雖然離開養劍葫後,能夠自行殺敵,但是仍然需要我分出一些神意在飛劍上,類似它們的劍鞘吧,否則它們不會在氣府或者養劍葫外滯留太久,而且方寸符用得有點多了,加上兩次換氣有點倉促,現在有點難受,不過沒關係,只要近期沒有大戰,就能靠呼吸吐納一點點補回來。”

  宋雨燒如釋重負,行走在山林之間,樹蔭與陽光相得益彰,老人心曠神怡,既有心結打開的緣故,更因為認識了一位能夠託付性命的往年小友,而對江湖重新燃起了一抹希望。哪怕人心不古,可江湖還在。

  老人突然笑道:“陳平安,雖說你有了一隻養劍葫,就不用像劍仙那般每次出手,事後都要耗費一定天材地寶,來修繕縫補本命飛劍的瑕疵,但是一碼歸一碼,楚濠竟然請出了那位松溪國青竹劍仙壓陣,這次沒有你出手相助,我肯定要栽在大軍圍困之中,所以回了山莊,我會拿所有小雪錢,作為饋贈報答,數目不多,這麼多年也就攢下不到兩千枚,鳳山去仙家渡口購買‘滄水’,又用掉半數,所以只能給你八九百枚小雪錢。”

  老人說到這些,有些難為情,自嘲道:“不曾想梳水國劍聖宋雨燒的一條命,才值不到千枚小雪錢。”

  陳平安想了想,點頭道:“宋老前輩,我只要三四百枚小雪錢就夠了,不用全部給我,宋鳳山以後肯定還用得著。”

  雖然在飛劍十五這件方寸物當中,放著青衣小童當初購買普通蛇膽石的一堆雪花錢,還有八枚更加珍貴的小暑錢,不算少了。可是陳平安在魏檗的引薦下,親眼見識過牛角山包袱齋的景象,擔心隨後到了那座仙家渡口,一旦遇上心儀的山上物件,會遺憾錯過。

  至於宋老前輩和劍水山莊,陳平安相信老人說的那句話,青山不改,綠水長流。

  陳平安選擇收下錢,又不全收,在宋雨燒的意料之外,老人忍俊不禁道:“你倒是客氣……也不客氣!曉不曉得老一輩江湖人,會怎麼說嗎?會拍著胸脯說一句‘兄弟之間,談錢傷感情,若是把我當兄弟,就莫要再談此事,否則兄弟都麼得做了。’”

  陳平安搖頭道:“欠人情比欠錢,更難受,最少我是這樣。”

  宋雨燒對此深有體會,點頭道:“確實如此。”

  老人最後補充了一句,“理該如此。”

  山林間山風吹拂,綠葉婆娑,樹蔭清涼。

  因為顧及陳平安的身體狀態,宋雨燒行走不快,不過既無什麼風波壓在心頭,老人就當沿路賞景了,宋雨燒只是提醒了一聲陳平安,下次楚濠醒來,不同打暈,他有話要問。陳平安自無不可,斷定了楚濠的大致武道修為,生性謹慎的陳平安也放下心來,不願揹著楚濠行走山嶺,可拎著人家的脖子總歸不是一個事兒,思來想去,陳平安乾脆就拖著楚濠的一條腿,像一位巡視地盤的山大王,用掃帚一路“清掃”著自家門院裡的枯枝落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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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青竹劍仙不懼宋雨燒和少年追殺自己,沿著官路悠悠然返回州城,突然轉頭望向遠處的路旁山林,他站定後,伸手握住掛在腰側的那截青竹。從山林中緩緩走出一位青竹劍仙的熟人,古稀之年,面容稜角分明,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與的江湖中人,腰間佩劍,以不知材質的綠色絲線纏繞劍鞘,長度遠勝尋常劍客的長劍,極為扎眼。

  青竹劍仙走出官路,迎面走向那位有過數面之緣的古榆國劍客,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,相距二十步。

  老劍客微笑道:“蘇琅,上次江畔一別,有五六年時間了吧?”

  青竹劍仙淡然道:“林孤山,找我有何事?有話直說,我現在心情不太好。”

  對於一位江湖晚輩的盛氣凌人,老劍客不以為意,果真開門見山道:“我這次是受國師所託,來此截殺陳平安,先前有過交手,一位皇室供奉練氣士以及蛇蠍夫人,先後死在陳平安之手,如今只剩下我和買櫝樓樓主,不願就此收手,之前在山中見識過了一場神仙鑿陣的精彩好戲,就想著能不能與你聯手,一起追殺陳平安和宋雨燒,得手之後,無論死活,宋雨燒歸你處置,陳平安交由我們帶回古榆國。”

  蘇琅瞥了眼山嶺密林,問了兩個問題,“來得及?有勝算?”

  古榆國劍尊林孤山點頭道:“買櫝樓樓主最擅長刺殺,他會先行動手,進行襲擾,足夠拖延住兩人腳步。至於勝算,我只能說,事在人為。我們三人即便聯手,最後能活下幾個,我林孤山不敢保證。”

  蘇琅笑道:“林前輩如果說勝算極大,那我就不點這個頭了。”

  林孤山問道:“這算是答應了?”

  蘇琅點頭道:“你先去支援買櫝樓樓主,我要原路返回,去找楚氏精騎的副將,以及那兩位梳水國供奉練氣士,你們兩個只要能夠攔下宋雨燒和陳平安,我就能讓勝算變得更大。”

  林孤山有些猶豫不決。

  蘇琅微笑道:“這次匆忙聯手,有利則聚,無利則散,你信不過我蘇琅很正常,但是好歹要相信親手斬下一顆梳水國老劍聖的頭顱,對於一位松溪國劍仙而言,誘惑到底有多大。”

  林孤山冷笑道:“是不是順手也將古榆國劍尊的頭顱,一併取走?屆時十數國江湖,唯你劍仙一人獨尊劍道,豈不更好!”

  蘇琅一手雙指捻住鬢角垂下的一縷青絲,一手屈指輕輕敲打那截青竹,顯得無比隨意散漫,“你林孤山的劍,從來不曾入我的眼啊。”

  江湖口碑極差的林孤山眯起眼,皮笑肉不笑道:“口氣恁大。”

  蘇琅神色坦然,“真話一向不太好聽。”

  林孤山嗤笑一聲,冷聲道:“不管如何,今天宋陳二人,才是我們的大敵,我與買櫝樓樓主靜候佳音!若是你們來晚了,我不敢說那位記仇的買櫝樓樓主,會不會報復你蘇琅,我林孤山肯定會跟你和松溪國皇室,討要一個公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