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戲諸侯. 作品

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法寶多啊(第2頁)

  這個時候林守一帶著謝謝回到這裡,林守一坐下後,黝黑少女看到崔瀺後,顯然充滿了畏懼,只敢站在門口那邊。

  李寶瓶疑惑道:“為何是上策,我曉得。下策怎麼說?”

  崔瀺手指旋轉白瓷茶杯,緩緩道:“偷竊東西,欺辱李槐,這是不懂事孩子的人之常情,而且少年血性,最不講理,你們沒接觸過真正的江湖,那些個愣頭青遊俠兒,一言不合就能殺人全家,事後被官府抓起來砍腦袋,猜猜看他們會怎樣?在刑場上,劊子手哪怕已經盯著他們的脖子,想著如何下刀可,那些個傢伙仍然一個個得意洋洋,毫無悔意,你以為他們怕死嗎?殺人不手軟,被殺不低頭,人家就是這麼厲害。”

  李槐聽得入神,只覺得這些人腦子是不是壞掉了?世上真有這麼不可理喻的人?

  崔瀺笑道:“所以那些個孩子哪怕認了錯,回頭再給父輩們揍得屁股開花,說不得哪天一氣之下,覺得憤懣難平,始終憋著口惡氣,給旁人不懷好意地激上幾句話,說你某某可是國公、侯爺之子,這般憋屈,對得起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嗎?你可是大隋開國元勳之後,你們家那幅祖宗掛像如今還掛在大隋的紫霄閣裡頭呢。”

  於祿微微點頭。

  身為盧氏王朝的太子殿下,對此並不陌生,可能是屋內所有人裡最理解崔瀺說法的一個。

  崔瀺呵呵笑了兩聲,繼續道:“然後他們就覺得對啊,咱們在自家地盤還這麼孬,以後怎麼混?豈不是連累家族一同淪為整個京城的笑話?於是就某天大半夜,直接拿刀抹開李槐的脖子了。可能那三個鐘鳴鼎食的世家子弟,做不到遊俠兒的死到臨頭,還覺得英雄好漢,可是真到了那一步,李槐都死翹翹了,他們反悔與否,是不是嚇得尿褲子,還有意義嗎?”

  李槐聽得面無人色。

  於祿伸手拍了拍孩子的肩膀,以示安慰,孩子轉過頭,只可惜臉上笑容比哭還難看。

  崔瀺放下茶杯,輕輕一磕桌面,“至於那些真正的意氣用事之外,註定有很多盤根交錯的利益之爭,有人投石問路,有人煽風點火,有人渾水摸魚,都有,但是沒關係,我來了嘛,接下來你們就安安心心求學,其餘事情,都不用管了。”

  學舍內所有人都心情複雜。

  崔瀺哈哈笑道:“怎麼,不信啊?是不信我有這個本事呢,還是不信我有這份好心?如果是前者,你們大可以拭目以待,如果是後者……好吧,我先生陳平安因為擔心你們會被欺負,這一路走得就沒真正靜下心來,所以跟我做了一筆劃算買賣,要我來看著你們在書院求學。現在總該相信我了吧?”

  崔瀺望向李寶瓶,“真正的江湖俠氣,從來不在於逞一時之快。”

  又望向林守一,“山高水流,來日方長。這輩子跟人結仇,真要覺得不舒坦,那就先對付了仇家,然後接著欺負人家的兒子孫子曾孫子嘛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?”

  最後望向李槐,“記住嘍,修行之人報仇也好,報恩也罷,一百年都不算長。”

  崔瀺自顧自拍了拍手掌,“好了,正事我已經說完了。”

  崔瀺一拍腦袋,“對了,小寶瓶,我和先生路過一座山嶺的時候,運氣好,遇到了一大群搬家的過山鯽,然後我那位先生聽說萬條過山鯽之中,就有可能出現一條通體金黃的過山鯽老祖宗,先生愣是拉著我傻乎乎蹲在樹上,就那麼幹瞪眼,苦等了一個多時辰,才找著了一條故意滾滿泥土的金黃過山鯽。”

  李寶瓶瞪大眼睛,站在了凳子上,然後蹲下,好像這麼一來,就可以距離小師叔和那條過山鯽更近一些。

  崔瀺搖頭晃腦道:“他下了樹後,一路摸爬滾打,好不容易抓住這尾珍稀鯽魚後,本來是想著趕緊送給你的,可是過山鯽離水最多半個月,便是手中那一尾,撐死了也不過月餘,若是跟驛站那邊的人實話實說,求著他們隔三岔五放入水中飼養一段時日,陳平安實在不放心驛站,怕他們見財起意,擔心送著送著就連人都跑了,讓你白歡喜一場,所以他說到了家鄉後,去拜訪你大哥幫你報平安的時候,先放在李希聖那邊養著。”

  李寶瓶兩眼放光,哪裡還有先前半點頹喪神色,一下子又變成了那個初出茅廬、負笈遊學的小姑娘。

  崔瀺嘆氣道:“小寶瓶啊,我家先生對你那是真好,什麼好東西都念著你。嘿,我就不明白了,就先生那燉肉煮魚連油鹽都不肯多放的吝嗇脾氣,到了你們這邊,咋就這麼不把真正的寶貝當寶貝?他也不傻啊。”

  好嘛。

  紅棉襖小姑娘使勁皺著小臉,嘴角用力往下,這是要哭。

  崔瀺趕緊解釋道:“別哭別哭,過山鯽是不能通過驛站送來書院,書信還是可以的,在大隋邊境的驛站,陳平安給你們都寫了信的,估摸著十天半個月就能到這兒,到時候是是哭是笑,你們這些小祖宗們自個兒看心情。”

  崔瀺最後無可奈何道:“陳平安還說啦,我的學生崔瀺呢,還是個大壞蛋,千萬別信任他,但是遇上事情,找他幫忙是可以的。”

  崔瀺這番話說出口後,李寶瓶三人便信了大半,便是於祿和謝謝都信了四五分。

  李槐跟著林守一去學舍休息。李寶瓶回自己的,半路跟兩人分道揚鑣。

  崔瀺在三人離去後,稍等片刻,又喝過了一杯茶水,這才帶著謝謝離開於祿住處。

  少女緊繃心絃,小心翼翼跟在白衣少年身後,她當下比面對那個“死了爹的大隋將種”,還要緊張萬分。

  沒了李寶瓶三個孩子在場,崔瀺面無表情,頭也不轉,冷聲問道:“為什麼面對李長英,沒有出手?是不敢還是不捨?”

  謝謝老老實實回答:“回稟公子,兩樣都有。”

  崔瀺停下腳步,對著少女就是狠狠一耳光,“一路白吃白喝,到最後就出手揍了個大隋死了爹的將種子弟?你有出息啊!你這麼出息,怎麼不上天啊?”

  臉頰紅腫的少女鼓起勇氣,與崔瀺對視,“明知不可為而為之,我為什麼要做!公子,你告訴我!”

  崔瀺又是一耳光摔過去,“因為你的命不值錢,還比不上李槐的一根手指頭之前!在我眼中,你更是一文不值!”

  少女滿心淒涼,咬緊嘴唇,滲出血絲。

  崔瀺抬起手臂作勢要打,少女對他畏懼至極,不敢挪步,但是轉過頭去。

  崔瀺笑了笑,竟是收回手,最後緩緩伸出去,動作輕柔地拍了拍少女臉頰,“這麼怕我啊,好事情,我還以為一段時間不見,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婊子翅膀就硬了幾分,公子我是既失望又欣慰啊。”

  少女神色麻木。

  崔瀺繼續轉身前行,突然說道:“你體內那些牢牢釘入魂魄的困龍釘,我可以幫你取出一半,那麼你很快就可以恢復到洞府境。”

  謝謝低聲問道:“為什麼?”

  崔瀺並未轉身,毫無徵兆地一腿向後踹去,踢中少女腹部,措手不及的少女差點後仰倒去,一時間絞痛難忍。

  崔瀺神色自若道:“剛想通一個道理,跟陳平安學的,他呢,手裡攥著的一顆銅錢,恨不得當一兩銀子去開銷,既然你是一兩銀子,我為何要當做一顆銅錢花掉?”

  少女眼眶泛起一些晶瑩淚花。

  銅錢,銀子。

  直白俗氣的說法,而且還是全部的身家性命,僅僅與一顆銅錢,一兩銀子掛鉤。

  哪一個能夠享譽王朝的修行天才,為了境界攀升,花銷掉的金銀,不是按座、山二字來計算的?

  崔瀺邊走邊揉著下巴,陷入沉思,回過神後,轉頭燦爛笑道:“想不想撕掉那張麵皮,以真面目示人?公子今兒心情好,難得大發慈悲,以後你的名字就改回謝靈越好了,怎麼樣,是不是要對你家公子感激涕零?”

  一直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少女不知哪裡來的膽氣,尖聲道:“不要!”

  崔瀺停下腳步,轉過身,看著那個失魂落魄的少女,發出一連串的嘖嘖嘖,“還會難為情啊。”

  少女滿臉淚水地跪在地上,斷斷續續嗚咽道:“懇請公子不要這麼做……我願意繼續做普普通通的謝謝……不要撕掉這張麵皮,求你了公子……”

  崔瀺伸出兩根手指,“二選一,撕掉臉皮,或者公開謝靈越的身份,你自己選,趕緊,小心我連選擇都不留給你。”

  少女緩緩抬起頭,這一刻的淒厲眼神,如一頭瀕死的年幼麋鹿,她顫聲道:“我選擇改名字。”

  崔瀺搖頭道:“看吧,說你是小婊子還不承認,什麼家國師門,原來都比不過自己的臉面啊。行了,很快你就是盧氏王朝第一仙家府邸的謝靈越了。謝謝,快點謝謝你家公子啊。”

  少女悽苦道:“謝謝公子。”

  崔瀺快步向前,一腳踹得少女歪斜倒地,怒道:“應該說謝謝謝謝公子!”

  少女趴在地上,肩頭微顫,“謝謝謝謝公子。”

  崔瀺翻了個白眼,“沒勁,自己回去。”

  他原路返回,獨自走向於祿學舍,把泣不成聲的少女一個人晾在那邊。

  但是離去之前,崔瀺撂下了一句古怪言語,只可惜少女已經聽不進去,“改了名字就等於改了命數,接下去謝靈越會一路走狗屎運的,不信的話,就走著瞧,哈哈,攤上我這麼個散財公子,真是你十輩子修來的福分啊。”

  少女痴痴坐在原地,甚至忘了去擦拭淚水。

  冬天裡的夜風十分冰冷。

  風起於青萍之末,只是不管如何,在少女這邊,吹來吹去,都是死灰。

  ————

  等崔瀺回到學舍,於祿已經坐在桌旁,臉色紅潤,精神煥發,見到崔瀺後笑著起身,“公子恕罪。”

  崔瀺說道:“坐吧,看在你比謝謝聰明許多的份上,嗯,天賦也好一些,就不跟你計較了。”

  於祿乖乖坐下,還給崔瀺倒了一杯茶,動作自如,根本就沒有半點重傷臥床的樣子。

  崔瀺接過茶杯,笑問道:“說說看,為什麼會出手收尾。”

  於祿坐在那裡,雙手攏袖,像是在取暖,又因為自己身材高大,而對面的白衣少年又比他矮許多,所以便有些耷拉著肩頭,顯得縮成一團,他緩緩說道:“頭一個原因,當然是原本覺得活著沒盼頭,但是這一路求學,突然覺得有件事情,還是很有意思的,所以一衝動,就做了。”

  “第二,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,一路行來,有些不甘心,總想著學以致用,可是陳平安境界太低,公子架子太大,那些魑魅魍魎都給林守一收拾掉了,其實道行也不夠看,怎麼辦?剛好借這個機會,把那個大隋劍修,當做自己在武道上向前走一步的磨刀石。反正活著無聊,看一看更高處的風光,又不少一塊肉。”

  崔瀺笑道:“墊腳石更確切一點。”

  於祿笑著點頭,“公子說得對。”

  崔瀺:“繼續。”

  於祿想了想。

  崔瀺笑問道:“不然我來幫你說?”

  於祿苦笑道:“我只要不死,以後陳平安就會覺得欠我一個人情。”

  於祿有些緊張,但不敢奢望自己可以矇混過關,只得硬著頭皮說道:“公子之前說我和謝謝,性情跟陳平安差了十萬八千里,所以這輩子都當不了陳平安的朋友,我知道多半是對的,可心底還是有些不信,哪怕公子你現在站在我跟前,我還是那句大不敬的話,要試試看。如果能夠證明公子你是錯的,就最好了。”

  於祿站起身,認命道:“實在沒有想到公子會去而復還,請公子責罰。”

  崔瀺伸手往下按了按,“一舉三得,做得很漂亮啊,我有你這樣的僕役,高興還來不及呢,責罰什麼。”

  於祿大大方方坐下。

  估計這就是他跟謝謝最大的不同。

  那個少女一樣聰明,只是她想要很多可能一輩子都爭取不來的東西,反觀這位高大少年,什麼都放得下,想要拿起來的東西,又不會太重,而且從來無關崔瀺的大局,所以過得更加輕鬆。

  大驪國師崔瀺,公認棋術極高。

  於祿和謝謝,與白衣少年朝夕相處,實則無時無地不是在與之手談,謝謝下棋下得太用力了,反而會讓崔瀺覺得愚不可及,眼皮子都懶得搭一下。

  於祿就像是隻在無關痛癢的小地方,抖摟一下他的聰明機智,玩幾手崔瀺早就玩膩了的小定式,這樣就會讓崔瀺點點頭,覺得還湊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