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戲諸侯. 作品
第一百五十二章 高出天外
一直坐在地上發呆的崔瀺斜瞥一眼小姑娘和畫軸,沒好氣道:“就算天塌下,這幅畫卷也不會有絲毫折損。知道什麼叫天塌下來嗎?中土神洲曾經有個無名氏,一劍就將天河捅穿了,直接將一座黃河洞天的無窮水流引下來,遠遠看去,就像天幕破開一個大洞,水嘩嘩往下掉,
這才造就出了天下十景之二的‘黃河之水天上來’,以及位於彩雲間的白帝城,白帝城的城主,那可了不得,是少數幾個膽敢以魔教道統自居的梟雄,風流得很,我曾經有幸與之手談,就在白帝城外的彩雲河之中,被譽為彩雲十局,輸多勝少,不過雖敗猶榮,畢竟那杆寫有‘奉饒天下棋先’的旗幟,已經在白帝城城頭樹立六百多年了,有資格跟城主對弈的棋手,屈指可數……”
小姑娘不愛聽這些有的沒的,氣惱道:“你說這麼多顯擺什麼呢,我說畫軸破了就是破了!如果我贏了,讓我用印章在你腦門上再蓋個章?敢不敢賭?!”
賭博?
崔瀺立即來了興致,頹喪神色一掃而空,猛然站起身,拍了拍屁股,笑問道:“我贏了如何?”
李寶瓶大方道:“小師叔如果從畫卷裡出來,還是要堅持殺你,那我回頭幫你收屍!你說吧,要葬在什麼地方,咱們小鎮神仙墳那邊如何?我經常去,那裡路比較熟,能省去我許多麻煩……”
崔瀺齜牙咧嘴,伸手道:“打住打住,如果贏了,你幫我說服陳平安,不但不可以殺我,還要收我做弟子。”
之前離開老井的瞬間,他被齊靜春的“靜心得意”印重重砸中額頭,徹底打散了這副皮囊的最後“一點浩然氣”,從五境修士真真正正跌落為凡夫俗子,果然如齊靜春當初在小鎮袁氏老宅所說,一旦不知悔改,自有手段讓他崔瀺吃苦頭。
但是東寶瓶洲大勢如此,大驪南下,箭在弦上不得不發,況且崔瀺自身所走的大道,沒有回頭路,容不得退縮半步,因此哪怕當時就確定齊靜春留有後手,崔瀺還是該如何做就如何做,至多就是行事說話更加小心一些。
但是不管如何,少年崔瀺也好,身在京城的國師崔瀺也罷,不管如何性情奸詐、嗜血成性、城府厚黑,願賭服輸這點氣量,從來不缺。這一點,從拜師入門、求學生涯開始,到淪落到當一個小小寶瓶洲北方蠻夷的國師,崔瀺沒有丟掉過。
李寶瓶搖頭道:“哪怕我是必贏的,也不會答應你這種事情。”
崔瀺眨眨眼,“這種買賣都不做,以後怎麼成為山崖書院的小夫子,女先生?”
李寶瓶一臉鄙夷地看著這個昔年的“師伯”?小姑娘說過了自己的話,像是打死了盤踞在心路上的攔路虎,她可是從來不管“收屍”的,一個蹦跳就過去了,嗖一下就跑到了不知名的遠方,去尋找下個對手。哪怕是先生齊靜春,曾經對此也很無奈。
小姑娘揚起手臂,晃了晃手裡那方瑩白印章,“怕不怕?”
崔瀺呵呵笑道:“山野長大的小丫頭片子,我不跟你一般見識。”
李寶瓶緩緩收回手臂,朝印章篆文輕輕呵了一口氣,有了準備找地方蓋章的跡象。
崔瀺嚥了嚥唾沫,“李寶瓶,別這樣,有話好好說。大家都是儒家門生,君子動嘴不動手。我們可是有同門之誼的。再說了,你就不怕小師叔看你這麼驕橫,半點沒有大家閨秀的賢淑雅靜,以後不喜歡你?”
李寶瓶開心笑道:“小師叔會不喜歡我?天底下小師叔最喜歡的人就是我了!”
崔瀺嘆了口氣,“可是總有一天,你的小師叔會有最喜歡的姑娘。”
小姑娘毫不猶豫道:“那就第二喜歡我唄,還是很值得高興的事情啊。”
崔瀺一臉看神仙鬼怪的表情,“這也行?”
小姑娘突然露出一模一樣的表情,望向崔瀺身後,崔瀺轉過頭去,以為是出了什麼意外,當下他這副身軀可經不起半點折騰了,但是一瞬間崔瀺就心知不妙,身後空無一物,並無異樣。
一方印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拍在了他額頭,打得崔瀺當場後仰倒去。
倒地過程中,少年崔瀺悲憤欲絕,這是第三次了!
仰面躺在地面上,崔瀺怒道:“李寶瓶,你再敢拿印章偷襲我,打一次,你就要從第二喜歡掉到第三,以此類推,你自己掂量著辦!我崔瀺好歹當過儒家聖人,說話怎麼都該剩下點分量,勿謂言之不預!”
這些當然是色厲內荏的騙人話,儒家聖人確實有口含天憲的神通,可對於所傳承文脈文運的要求,以及自身浩然氣的溫養,極為苛刻。
如今崔瀺除了那個方寸寶物裡頭儲藏的身外物,以及一副金枝玉葉的皮囊,其餘就是兩手空空了,雪上加霜的是,方寸物就像是天地間最狹小的洞天,哪怕是神意與方寸物相通的主人,對於練氣士的境界是有要求的,崔瀺身上的那個,就需要本人是最低五境修為,至於其他人強行破開的話,則需要強十境,比如兵家劍修之流,至於十一境修士,打開就很容易了。
道理很簡單,方寸物是自己家,但是家門上了鎖,五境修為就是主人手裡的那把鑰匙,一樣需要開鎖進門。
如果是盜匪蟊賊想要破門而入,不是做不到,但是難度很大。
當下的崔瀺體魄極為孱弱,神魂身軀都是如此,連尋常的文弱少年都不如,將來如果調理得當,才有可能恢復正常人的氣力。至於修行一事,就真要聽天由命了,得靠大機緣和大福運,但是崔瀺覺得以自己這一路的遭遇來看,能活著當上陳平安的徒弟,就已經很心滿意足。
十二境的儒家聖人,跌到十境修士,再跌到五境,最後跌到不能再跌的凡夫俗子。
崔瀺覺得自己的人生,真是大起大落落落落。
還敢威脅我?
這傢伙不記打啊,連李槐都不如。
李寶瓶氣得飛奔過去,蹲下身後,對著少年崔瀺的腦袋,就是一頓迅猛蓋章。
雷厲風行,疾風驟雨。
讓人措手不及啊。
就連崔瀺這般心性堅韌的人物,在這一刻都覺得生無可戀。
畢竟對手只是一個小姑娘,而不是老秀才、齊靜春這些傢伙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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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河畫卷之中,掄起手臂一劍劈砍下去的少年,落地的時候就失去了意識,被恢復真身的高大女子抱在懷中,她小心扶著陳平安一起席地而坐,雙手輕輕摟住身形消瘦的少年,因為金絲結挽住的青絲垂在胸前,遮擋住了少年的臉龐,她便伸手甩到背後,低頭凝視著臉龐黝黑的陳平安。
她突然抬起頭,神色有些訝異。
屬於一方聖人禁制地界的畫卷內,出現了一道極其高大的金色身影,屹立於穗山之巔,像是在跟老秀才對話。便是見慣了天大地大的女子,也覺得這位不速之客,委實不容小覷。老秀才大概是不願意對話洩露,隔絕了感應,她對此不以為意,重新低頭,看著酣睡的少年,微笑道:“若是以後成了練氣士,皮膚白回來,其實也是翩翩少年郎,算不得俊美,可一個‘端正靈秀’是跑不掉的。”
大嶽山頂。
原本高達千丈法相的金色神人,落在山頂後便縮為一丈高的魁梧男子,身披一副威嚴莊重的金色甲冑,金甲表面篆刻有不計其數的符籙,有些早已失傳的古老符文,散發出質樸荒涼的氣息,不知道傳承了幾千幾萬年,有些雖歷經千年依舊嶄新如昨日,散發出神聖的光芒,一個個符籙鑲嵌於甲冑之中,字裡行間,像是一條條金色的河流,那些文字,則如同一座座金色的山嶽。
老秀才有些理虧,縮著脖子,故意左右張望。
男子面部覆甲,嗓音沉悶道:“自我擔任穗山正神以來,已經滿六千年整,這是第一次有人膽敢仗劍挑釁我穗山,秀才,你就沒有什麼要解釋的?!”
老秀才一臉茫然,“說啥咧?”
對於老秀才的脾性,金甲男人知根知底,懶得多說什麼,轉頭望向陳平安那邊,皺了皺眉頭,“她身上的氣息很有淵源,是何方神聖?就是她親自出手劈砍穗山?”
老秀才小聲道:“我勸你別惹她,這個老姑娘的脾氣不太好。”
金甲男人淡然道:“我脾氣就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