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戲諸侯. 作品

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一幅飛昇合道圖(第3頁)

    蔚州是大驪屈指可數的大州之一,刺史婁冕行事幹練,在大驪廟堂一向官聲不錯,尤其重視轄境教學和水利兩事,政績卓然。這大概與婁冕自己的出身有關,禺州人氏,祖輩都是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,科舉出身,與上柱國曹氏關係近,五十多歲,如果不出意外,還能往上走。

    婁冕這次入京,暫時沒有見到上柱國曹橋,但是曹耕心能賣這個面子,已經讓婁冕很意外了。

    婁冕笑問道:“元美,說吧,要將我引薦給誰?”

    元美是曹耕心的字。

    曹耕心笑道:“是這茶館的幕後大掌櫃,我就是幫忙打雜的。”

    婁冕啞然失笑。

    婁冕是一州刺史,住處是由鴻臚寺卿那邊專門安排的,不會在此下榻。

    本來是有些問題想要私底下詢問曹耕心的,比如長孫茂升任吏部尚書一事,大驪劍舟為何突然升空巡視諸州藩屬國地界,尤其是傳聞朝廷有那在州之上設置道一級的打算?只是到了這邊,婁冕剛起了個話頭,曹耕心隨便一句話便打岔開了,婁冕聞弦知雅意,便只是喝茶閒聊了。不管怎麼說,煮茶的,都是一位比他更年輕的吏部侍郎。曹耕心能夠依舊是喊他一聲婁叔叔,他喊一聲元美,便是默契。

    房門輕輕敲響,曹耕心抬了抬屁股,婁冕已經站起身,率先去開了門,除了會館侍女,還有一位氣態隨和的青衫男子,婁冕愣在當場,那人笑著朝朝前邊伸出一隻手掌,婁冕霎時間壓下心底驚濤駭浪,立即挪步,慢慢走回位置,後者輕輕關門之前,與那位侍女道了一聲謝。

    曹耕心嬉皮笑臉,抱拳笑道:“陳劍仙真難請啊,大駕光臨大駕光臨。介紹一下,蔚州婁冕,我喊婁叔叔的,婁叔叔可是看著我長大的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笑著點頭,坐在椅子上,接過曹耕心遞過來的茶杯,婁冕這才跟著落座。

    周海鏡跟改豔,就在那隔壁屋內聽牆角,如今她們關係緩和太多了,畢竟是生意夥伴。

    其實這次喝茶,也沒聊什麼,就是蔚州的風土人情,京城官場的一些趣事,主要是曹耕心在那邊穿針引線,東拉西扯。

    喝完茶,陳平安跟婁藐走在前邊,廊道和樓梯就那麼寬,曹耕心便笑呵呵跟在他們身後。

    下樓梯的時候,婁冕本就身材不高,此刻稍稍側著身子,微微低著頭,與那位“陳先生”繼續聊著天,陳平安也只好雙手籠袖,笑著搭話。

    樓梯後邊的曹耕心便看到茶館門口,有個一看就是當官的,雙手負後,眾星拱月,官員仰著頭,正在看那那些陳列在琉璃櫃檯高處的各種茶器、茶餅,點評幾句,身邊眾人便是笑聲一片。下了樓梯,然後曹耕心就看見那位官員,趾高氣昂開始往茶館裡邊走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,低頭彎腰,甩下身後那群蔚州本縣人氏在京城掙錢的幫閒們,本來是他們推薦來這邊長長見識,都說這茶館的主人,很有來頭。此刻瞧見了前邊迎面走來的婁冕,官員快步前行,便已經嚥了唾沫潤過嗓子,驀的站在距離刺史兩步外的跟前,與婁冕輕聲自報身份。

    一州刺史,封疆大吏,管著十六郡府,一百多個縣,刺史大人不認得他,他如何會認不得婁刺史?!

    婁冕面無表情,點點頭,“這是茶館兩位東家,陳先生,曹公子。”

    官員不明就裡,一頭霧水也沒多問什麼,只是低頭哈腰陪著婁刺史一路走出茶館,送到一輛好似縮在犄角旮旯毫不起眼的馬車旁邊,婁冕上馬車之前,瞥了眼這位官威大到嚇人的本州縣令,也沒說什麼,上了車,緩緩離開蔚州會館。

    坐在車廂內,婁冕閉目養神,看來朝廷合併數州設置一道,是勢在必行了,好事!

    今天之前,婁冕是完全不清楚那位陳先生就在京城的,只是喝過茶,許多問題便豁然開朗了。

    接下來國師府頒發的每一道政令,都將是大驪王朝的一次強勁脈搏。

    一國如人身!

    只是一想到那位縣令大人,之前只是翻閱卷宗有所粗略瞭解,這下子算是徹底記住名字了。

    婁冕睜開眼,嘴唇微動,是句家鄉方言。

    小陌駕駛馬車,去了內城地面。

    林守一在大驪京城是有一棟小宅子的。其實早年買下了兩座宅子,一棟先前租出去了。

    租下宅子的便是吳王城,如今的兵部侍郎。

    陛下已經賜下府邸,吳王城也搬進去了,但是租來的宅子,卻尚未退租。

    吳王城這種人,能夠活著離開戰場,絕不是什麼大老粗,或是意氣用事的愣頭青。

    陳平安雙手疊放,食指輕輕互敲。

    本來設想了兩條合道之路,比如以仙人境悟出的飛昇法,真能成功證道飛昇,那麼之後,若是無法登天合道,還有一條候選道路。現在既然被打亂了步驟,無妨,無非是轉換一下先後順序。

    小陌說道:“公子,到了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走下馬車,叩響門環,故意大聲問道:“林玉璞在不在家?”

    林守一今天剛剛來到京城,打開門,疑惑問道:“既然不是催債,喊我來這邊做什麼?”

    在小陌那邊卻是另外一幅面孔,微笑道:“見過小陌先生。”

    小陌笑道:“見過林公子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帶著小陌進了院子,笑道:“想不想參加科舉?”

    林守一誤以為自己聽錯了,“什麼?!”

    陳平安說道:“如果沒記錯的話,林叔叔不是一直希望你能夠當官?”

    林守一滿臉糾結神色,說不出話來。

    陳平安笑道:“我的學生曹晴朗,可是一甲三名之列,我看你,比較懸,能夠二甲進士就算意外之喜了。”

    林守一皺眉道:“到底怎麼回事?”

    陳平安也不隱瞞,將皇帝陛下欽定的“未來吏部尚書”一事說了。

    林守一隻覺得匪夷所思,苦笑道:“這都什麼跟什麼啊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說道:“考個三甲同進士出身也行。”

    林守一問道:“你已經當上新任國師了?”

    陳平安點頭微笑道:“所以想你去那邊讀書,開小灶的時候,有個朋友一起吃飯,可以聊些有的沒的。”

    林守一思量片刻,說道:“搬去你那邊讀書就算了,太不自在了,至於能不能考上進士,我憑本事試試看,若是一次不成,兩次好了,兩次都不行,我就老老實實當我的修道之人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如釋重負,說道:“就等你這句話呢。”

    林守一說道:“別幫忙作弊!你知道我的脾氣,小心朋友都做不成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點頭道:“當然。”

    林守一笑道:“二甲進士想來不難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笑眯眯不說話。

    林守一突然說道:“其實我最想當的官,是山崖書院的山長,或是春山書院的山長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點頭道:“一定可以的,這件事,我可以跟你保證,我們私心就私心了。”

    林守一不再言語。

    陳平安說道:“有空就去我那邊坐坐。”

    林守一問道:“這麼著急回去?”

    陳平安唉了一聲,“你是閒人,我是忙人,能一樣嗎?”

    林守一也不挽留,將陳平安送到門外巷子,見林守一欲言又止的模樣,陳平安覺得有趣,跟少年時候差不多,矯情。

    陳平安擺擺手,上了馬車,剛掀起簾子,就聽到林守一笑著稱呼一聲,陳平安停下動作,頓了頓,嗯了一聲,鑽入簾子。

    林守一的那個稱呼,是“小師叔”。

    國師府,第三進院子的堂屋,本是崔瀺的待客、議事處。

    先前那場小朝會,皇帝宋和曾說國師府的“山上手段”,只會比御書房更多,當時陳平安玩笑一句也不怕僭越,等到陳平安從容魚那邊拿到一塊類似“通關文牒”的秘製玉牌,當他真正跨過那道大堂門檻,憑藉玉牌撤掉層層障眼法,便知道何謂別有洞天,別說僭越,說是造反都可以。

    除了宮城後廷和人云亦云樓外邊的那條巷子,崔瀺通過此地可以去往整座京城任何一處。

    陳平安選擇崔瀺書房對面的廂房作為處理公務的“小衙署”,但是在讓那少年韓鍔走入後院之前,陳平安更是親力親為,重新佈置了這座堂屋的格局,容魚和符箐在旁負責幫忙從各座衙署“搬來”地理圖冊和卷宗,包括新大驪的官方檔案,寶瓶洲大瀆以北舊國的庫藏資料、秘錄,堂屋之內很快便堆積成山。

    一座書山如有清風翻書頁,嘩嘩作響。

    陳平安散開神識,將那些書冊地圖、文字掃一眼,便在“牆上”多出與之對應的線條。

    看過的,便讓容魚和符箐物歸還主,放回各座京城衙署原地。

    故而她們搬書進山快,一本本書冊出山更快。

    謝狗只覺得文思如泉湧,抖了抖一頁紙,輕輕吹了吹墨跡,越看越滿意,真是妙筆生花吶。

    容魚笑而不言,國師大人又有的忙了?

    謝狗伸了個懶腰,請容魚姐姐帶路去往後院堂屋那邊。

    容魚帶著她跨過門檻。

    一堵將近九丈高的“書牆”,懸掛有巨幅地圖,五彩斑斕,大驪王朝的國力、底蘊,最直觀的體現出來。

    那幅地圖上,金色的圓圈,標誌出類似邯州木魚溝的各州駐軍,以及類似黃天蕩這些軍方船塢

    以碧綠顏色繪製出大驪境內大瀆江河主幹支流。土黃色的是那山脈,各國舊五嶽以及發脈、分支,還有京城陪都兩地戶部、通政司、州縣各自存檔的戶籍黃冊。淡青色的,是那各州縣的官學、大小書院,官道與數以萬計的驛站,還有數以百計的仙家門派,大驪朝廷封正的山水神靈祠廟所在,文武廟,各級城隍廟。

    一幅地圖,宛如人身之經絡筋骨,氣血流通。

    準確說來,是十多幅地圖,層層疊疊,有著細微的間距。

    最底下的第一層是白底黑字的大驪版圖堪輿圖,第二層是舊寶瓶洲北方地圖,第三層是金色的大驪兵力分佈圖,第四層是大驪一國“白銀流動”、商貿路線圖,第五、六層是新舊河流圖……

    容魚和符箐看久了,容易頭暈。

    好像眼力越好,越是難以收神。

    陳平安帶著小陌快步走入屋內。

    陳平安閉目片刻,搜檢記憶,伸出手指,無數條絲線蔓延出去,在那牆上如同花開。

    瞬間補上半幅寶瓶洲南方堪輿圖。

    陳平安再猛地手腕擰轉,將那巨幅地圖倒懸。

    白景眯眼片刻,隨即恍然。難怪陳平安要當這大驪國師,要坐那把空缺出來的椅子,要代替崔瀺和齊靜春兩位師兄延續他們之於大驪王朝、寶瓶洲的深刻影響,難怪他會說是一張自問自答的考卷和答卷,因為他要在大驪王朝的山河版圖上,烙印!是別開生面的一種大道顯化!

    小陌感慨道:“這才是真正的"錦上添花"。”

    陳平安眉眼飛揚,他給自己畫了一幅飛昇合道圖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