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戲諸侯. 作品

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天五人五(第3頁)

哈哈,好弟弟,還想要離開京城封王就藩?此次去大驪京城,真當寡人不知道你的小算盤?

有宦官踩著小碎步,快速端來水盆,少年洗了洗手,抬起手,便有宮女再拿起絹布擦拭乾淨。

一位太后娘娘那邊的教習嬤嬤,過來傳達一道口諭懿旨,“太后讓陛下不要再胡鬧了。”

少年點點頭,老嫗跟鬼一樣,走路都沒個聲響的,皇帝臉色卻是溫和,笑道,“辛苦洪嬤嬤捎話了。”

大驪王朝作為宗主國,倒是沒有要求藩屬君主不得稱呼為皇帝的講究。

庭院深深的宰相府邸,與之世代交好的護國真人此次奉旨進京議事,就下榻於此。

護國真人這次下山,只帶了一位親傳弟子,此刻正與當朝首輔秘密議事,還有一撥位居高位的青壯官員。

一位出身潛邸的年輕官員憂心忡忡,試探性問道:“首輔大人,老真人,邱國邊軍當真不是以卵擊石?我們會不會被那瘋婆娘連累?大驪下發的那道國書,竟然直接將我們定義為叛亂。據說很快還會公佈一份名單,名單極長,有好幾百人,馬上讓我邱國朝野上下都知曉,只要是在名單上邊的人物,全部以亂臣賊子論處,三天之內,讓所有人去邯州將軍官邸投案自首,否則就要……”

首輔撫須笑道:“她可不是失心瘋,那姘頭劉文進,更是圖謀遠大。”

這些年來,邱國朝野的各種雅集,結社,書院講學,還有那些遊走在街頭巷尾的說書先生,都在偷偷宣揚大驪邊軍的暴虐行徑。在那期間,出現了許多振奮人心的言語,例如邱國韓氏養士五百年,我輩書生仗義執言,邊關武人力挽狂瀾,在此一舉……

老真人笑道:“就要如何?全殺光嗎?假若是三四百號人,便是至少牽涉百餘個家族,這百來個家族的聯姻親家,再加上科舉官場上的座師門生關係,怎的,殺了誰,都是殺了一大片的人心。”

“那大驪邊軍還真敢殺光了六萬邊軍,再一路殺到京城,最後將我們都宰掉?首輔大人殺不殺,滿朝文武公卿要不要殺,皇帝陛下要不要殺,太后娘娘要不要殺?御道兩側的街上,還能有幾個活人。”

“如此一來,也算大驪宋氏本事。三十幾個藩屬國,可都瞧著呢。大瀆以南的半座寶瓶洲,不一樣看著?”

首輔大人神色尷尬。邊境戰事慘烈無妨,自古以來哪有打仗不死人的。就像禮部劉文進說的,京城以外,死人多了,邱國的文武官員才能額外多出一條升官道路,大驪蠻子才肯降低賦稅。

師徒二人返回住處,那弟子憤憤一句,狗日的大驪,故意將賦稅訂立得如此重,卻將那些往下延展的繁瑣規矩定得死死的,當官的撈不著油水,害得我們山上也是收入大減。

老真人笑道:“那大驪宋氏,本就是寶瓶洲最北邊未開化的蠻子,最好濫殺,慣用刀子,斷了多少國祚,打爛了多少斯文正統。”

進了屋子關了門,弟子以心聲說道:“師尊,萬一大驪王朝不敢殺山下為數眾多的官員、文人,專挑我們山上的修道之人出氣,如何是好?”

老真人冷笑一聲,“為師早已與一位邯州實權武將通了氣,配合邱國做做樣子罷了。若說那位邯州將軍,是邱國的太上皇,那他專管邱國地界的大驪軍務,也能算是半個皇帝了,邱國首輔,禮部劉文進,見了他,算個屁。”

弟子由衷讚歎道:“師尊深謀遠慮,算無遺策。大驪刑部那邊頒發的供奉牌,十拿九穩了。”

老真人洋洋自得,撫須笑道:“休要溜鬚拍馬,阿諛奉承。不過話說回來,有了那塊無事牌子,確實就會很不一樣。”

心中卻是思量著,可惜大驪地方官員規矩多,上邊的京城和陪都又都查得嚴,不然擱在在幾十年前的寶瓶洲,那位年輕太后一旦失勢,就該來此侍寢了。躋身中五境的修道之士,男歡女愛,那點床笫之樂,相較於修煉精氣神,實在不值一提。可是一位垂簾聽政多年的太后,卻才是三十歲出頭、且保養極好的美婦人,消受一番,倒也不錯。

弟子猶豫了一下,說道:“師尊……”

老真人笑道:“好徒兒,還有什麼想要說的?”

那弟子笑道:“沒什麼,只是有幾句好話,有溜鬚拍馬的嫌疑,惹來師尊不喜,不說也罷。”

出了屋子,輕輕關上門,他眼神晦暗不明。

天未亮,魏檗本想先將陳山主送去京城官邸點卯,結果發現陳平安竟然不在山上。

魏檗沒臉直接寄信一封給雲霞山,催促綠檜峰那邊將雲根石和雲霞香寄去落魄山。

只得與大驪禮部報備,再跟中嶽晉青打聲招呼,說自己要借道過境,去雲霞山談點事情。

晉青近期心情不佳,便與魏檗一起走了趟雲霞山,權當散心了。

他們自是沒什麼大事,但是兩尊大嶽神君聯袂造訪,卻把雲霞山給結結實實驚著了。

天矇矇亮,新任山主黃鐘侯,道侶武元懿,還有一撥德高望重的祖師,綠檜峰峰主蔡金簡,他們都趕到了山門口,畢恭畢敬迎接兩位神君的大駕光臨。

國師官邸,兩進衙署諸房已經亮如白晝。不必參加早朝的官員,開始照例辦事,井然有序。

一處廂房單間內,容魚依舊是昨日的穿著,不過今天符箐卻是換了一身靛藍衫子杏黃裙。

自古美人是一杯誰喝誰醉的醇酒,教人貪杯。

容魚調侃道:“今天換衣裙,明兒再淡施脂粉,淡些再淡些,後天便可以塗抹指甲油,嘖,全是心機吶。要我說啊,你隨便挑個藩屬小國,當個與正宮娘娘狐媚爭寵的嬪妃,害得君王從此不早朝,綽綽有餘。”

符箐也不羞惱,置若罔聞。

容魚揚起一隻手,晃了晃,好似自怨自艾道:“咱們倆練劍習武,騎馬挽弓,手上全是老繭,屁股蛋兒也不白皙嫩,以後脫了衣裙給夫君看見了,愁死個人。”

符箐氣惱道:“你比那登徒子還油腔滑調!”

沉默片刻,符箐望向對面的廂房,她說道:“那個姓餘的,他怎麼想的,為何要冒險?”

昨天她親自住持的一場審訊,還沒有怎麼動用私刑,就全交代了,沒有半點骨氣可言。

容魚沒來由想起一件舊事,早年崔國師,曾以硃筆在卷宗上邊,單獨圈出一句話。

“你不是知道錯了,你是知道自己要死了。”

符箐來得稍晚些,便沒有看到這句話。

容魚漫不經心道:“志大才疏,耐心還差,還能如何,這些年一門心思盯著禮部某司郎中的位置,眼紅好久了,崔國師不在,心思便活泛起來,覺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唄,哪怕明知富貴會在險中丟,卻也要試試看,史書上多少人物都是一發狠,就成就了氣候,從此強者強運,飛黃騰達,既然他們都行,個個青史留名了,他為何不行。”

符箐搖搖頭,不認可。

容魚笑道:“也怪我,長得太好看,你呢,底子是更好,但是誰讓你成天臭著一張漂亮臉蛋,誰敢多看一眼便要剮眼珠的架勢,也太冷,太嚇人了些。不像我,柔柔弱弱的,腰帶一系,也是有貨的。再加上我既是巡狩使之下武將軍功第一人的遺孤、又是崔國師侍女的雙重身份,便讓他起了覬覦之心,愛憐之意?三十歲出頭,正是管不住鳥的歲數,他難免會遐想連篇,算不算是人之常情?”

符箐淡然道:“白讀了那麼多書。不刃而殺人者有二,讒言,愛慾。”

容魚一笑置之。她們接觸卷宗檔案多了,就會發現官場內幕,比書上的故事精彩多了。

符箐問道:“崔國師,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,卻也有很多問題,好似故意留著,到底是必須如此,還是有意為之?”

容魚收起手掌,正色提醒一句符箐,“不該你想的,就別多想半點。”

符箐點點頭。

容魚笑道:“我這是一語雙關呢。”

符箐羞惱,伸手去打那口無遮攔的傢伙,容魚笑嘻嘻道:“何必捨近求遠,何必舍大求小。”

她們打鬧過後,容魚看了眼屋外的天色,有些奇怪,國師怎麼還沒來?是了,國師要先參加小朝會,要與陛下討論大驪新任吏部尚書的人選。

天亮了。 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