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火戲諸侯. 作品

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於混沌一片中(第3頁)

白髮童子連忙轉頭吐出瓜子殼,火速站起身,“我在這裡,廢話不多說半句了,就是得給郭盟主表個態度……”
郭竹酒只當是耳旁風。
小米粒默默鼓掌。
白髮童子說著說著也覺稍稍失了分寸,走到崖畔,雙手叉腰,抬頭看向天邊明月。
世間多少故作輕鬆、強顏歡笑的插科打諢裡邊,是人心爛泥潭裡邊將要溺死之人的冒頭喘口氣。
卻也有些人心泥濘裡邊,能忽的生長出一朵荷花。
青衣小童晃盪到這邊,瞧見那白髮童子的背影,他倒抽一口冷氣,就跟喝酒喝到麻筋上邊了,小心翼翼靠近石桌,實在忍不住,震驚道:“箜篌道友,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姑娘家家,莫非你帶把的?莫非魏夜遊在下邊散步,趕巧路過?”
唉唉唉,青衣小童側臉貼在桌面上,誰吃了熊心豹子膽,膽敢隨便按住景清老祖的腦袋,真是太歲頭上動土……哎呦喂,魏神君來了啊,哈哈,美徵道友也在啊,走,我帶路,讓老廚子再去趟灶房露幾手絕活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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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都觀。
姚清神色淡然說道:“若是徐雋行道不偏,便該是他的大道長遠,誰能殺他。倘若徐雋自己誤入歧途,也該是他的命中劫數。”
裴績懷捧掃帚
,問道:“你不是明明已經三千功滿?何必再執著於‘收屍’‘殺鬼’一事?”
幷州的青神王朝,歸白玉京青翠城管轄。姚清被譽為雅相,字資美,道號“守陵”。
千年道齡,三朝首輔,官場身份一大堆,頭銜一長串,沒有百餘字都介紹不完。
姚清經常去白玉京青翠城傳道授課。當初證道飛昇,姚清走的是斬三尸一道,但是不同於一般道門的斬三尸,姚清斬出的三尊尸解仙,除了無法煉出一副陽神身外身,卻是有陰神的,裴績就是三尸之一。
姚清說道:“躋身十四境,才是我真正的大道之始。正因為我認得自己,所以才會留下你,負責監督記錄我的功過。所以不必擔心我是來這邊‘收屍’的,恰恰相反,你若能有朝一日,以尸解仙行證道之舉,於白晝飛昇,那時我便誠心誠意稱呼你一聲道友。如果徐雋將來給了你機會,那你就抓住機會,這就是你的合道契機所在。若是徐雋所行大道光明,你也休要邪道妄行,膽敢心生歹念,我自會與你計較一番。”
裴績沉默許久,說道:“姚清能合道,我心服口服。”
晏胖子跑過來,打了個稽首,與姚清報喜一句,“雅相,白先生主動說請你過去一趟。”
姚清神色如常,與晏溟稽首致禮,請他帶路,姚清心中卻是並不輕鬆,只因為生出一份天人感應,桃林那邊,除了白也,還有另外一
人在等自己,姓鄭。
姚清當然很想見一見這位浩然天下的魔道巨擘,但是自己想見鄭居中,跟對方主動找到自己,心情大不一樣。
還有兩位女子也得以進入桃林,國師白藕,止境武夫,她腰懸一支短戟,名為“鐵室”。
她其實有察覺到那場“大赦”帶來的玄妙跡象,只是她在神到一層的火候不到,註定無法登門。
白藕身邊便是傅玄介,被青山王朝和雅相姚清寄予厚望的年輕劍修。
之前碧霄洞主和一個自稱小陌的劍仙,曾經蒞臨青神王朝京城,為傅玄介傳授劍術。
白藕聚音成線,密語笑問道:“聽說碧霄前輩送了一方印章給你?”
傅玄介笑容尷尬,隨便編了個理由,心聲道:“長者賜不敢辭。”
白藕也不好追問什麼。實則是玄都觀版刻出售的兩部印譜,前不久在各州都有售賣。傅玄介當然不會錯過,反正印譜價格又不貴。上次沾老觀主的光,她跟小陌先生,一起看見了蓮藕福地的那場大木觀論道。最重要的,還是皕劍仙印譜上邊的一方印章拓印,最是讓身為劍修的傅玄介心神往之。
邊款是那句“慷慨赴死之地,報仇雪恨之鄉,此地劍修人生如飄萍不沉淪。”
底款則是“純粹劍修”四字。
所以她讓碧霄洞主幫忙請隱官篆刻的藏書章,邊款和底款內容就是仿造這方印章。
可問題是老觀主送來的印章,底款是那“青冥天下傅玄
介與浩然天下陳平安同年同月同日生”。
一想到這個,她便有些臉紅,這位年輕隱官,莫非不是那妻管嚴?問題是他也沒見自己啊,是那道貌岸然,風流成性,如此花心?如此說來,那本山水遊記所寫的脂粉故事,都是真的?
下次見面,真要尷尬了。
高懸在天的一輪皓彩明月,觀道觀門口,新收的護山供奉,古鶴懷捧一支鐵鐧,當那門神。
古鶴腳邊就是觀主的大弟子,王原籙蹲在臺階上,雙手插袖,依舊穿著那身清洗到泛白的老舊棉布道袍。一臉窮酸樣的矮小道士,經常會在這邊俯瞰人間的大地山河,條條大瀆,蜿蜒如繩,一顆碧玉的是那小四州。
大功告成,替師尊煉出了一爐丹藥,少年道童手搖麈尾,來到道觀門口,覺得王原籙師弟確是個怪人,風景是好,看多了也就那麼回事,王原籙卻是百看不厭,吃頓飯,都能端碗來這邊看很久。
古鶴笑道:“金井道友。”
荀蘭陵置若罔聞。
每次見著金井道友,古鶴眼睛裡邊都有一種極為複雜的愧疚。
這讓少年道童有些發毛。
荀蘭陵坐在乾瘦道士身邊,發現這位師弟在看那蘄州,是了,玄都觀所在。荀蘭陵從師尊那邊,曉得一樁密事,玄都觀的孫道長,曾經把王原籙坑騙得不輕,讓誤以為他是自家的老祖宗,為此老道士還專門瞎編胡造了一本王氏族譜……
荀蘭陵隨口說道:“人
都沒了,還看什麼。”
王原籙默不作聲。
老觀主不知何時也來到門口這邊,一起坐在臺階上,一拍燒火童子的腦袋,“悠著點,別哪壺不開提哪壺。”
多數人狠在嘴上,狠在臉上。少數人狠在眼睛裡,狠在骨子裡。
王原籙笑著解釋道:“同門師兄弟,我不會記仇的。”
荀蘭陵一顆道心瞬間涼了半截。
老觀主笑道:“胸襟度量隨師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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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粒芥子心神離開那座山,返回夜航船庭院,陳平安立即屏氣凝神,內觀己身小天地。
只見漆黑中,有一條懸掛天地間的漩渦長柱,如同陸地龍捲,於混沌一片中緩緩移動,宛如撐開大道虛無的鴻蒙天地。
家鄉的,異鄉的,所有在人生路上煉製的本命物,都沒了,都在那漩渦當中了。
其餘的,還好。可他千不該萬不該,就連那對山水印都沒能留下,百般不情願,仍然留不住。
盤腿坐在一片荒涼虛無中,宛如就要如此沉寂千年萬年的暗室,不開一竅,便永不見光明。
陳平安喃喃自語許久,重重嘆了口氣,雙手撐在膝蓋上,就要站起身,嘿,真是廢物一個。
就在此時,天邊驟然閃耀起一點點光亮。
陳平安猛然抬頭望去。
一條火龍騰空而至,如同在天地間拉出一條無比絢爛的金線。
如同於無量無垠無窮混沌中,張開一隻金色的璀璨眼眸。
火龍那顆巨大腦袋上邊,站著個身穿金色袈裟的小
光頭,斜挎包裹一隻,灰頭土臉的模樣,用小鎮方言,跳腳大罵不已,“陳平安你就給我造吧,啊?!有本事就使勁造,我幹你大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