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零七章 校慶(五)
雨輕沿著潁川書院的竹蔭別徑來到了後花園,只見池塘澤沼,亭臺假山,引始祖山白龍谷溪水入池塘,池畔遍植名花樹木,學生們常常聚在此園中論學。
昔年是鍾皓提議辟書院周圍的空地筑後園,供學生們賞花賦詩,撫琴作畫,以陶冶情操,後來鍾繇為了紀念曾祖父,斥資重新修建此園。
與前院的緊張氣氛不同,這裡由在校學生們舉辦的校慶活動還在熱鬧進行中,一曲瑟笙合奏傳來,悠遠清揚,彷彿可以洗去一身的浮沉,甚是治癒人心。
曲畢,當兩位演奏者準備下臺時,雨輕走上前,向彈瑟之人詢問道:“敢問學長尊姓大名?”
那名學生對雨輕的突然詢問不明所以,但還是禮貌地答道:“長社張接。”
雨輕含笑點頭:“彈瑟需要極其敏銳的音感,看起來在潁川書院精通音律的學生可真不少,長社縣也是人才濟濟。”說著便走上臺階。
雨輕站到露臺中央,臺下有些學生在汝南二龍里綠野堂見過雨輕,知道她和種闓傳出緋聞,有人秉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開始起鬨道: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,如今倒過來了,公子多情,女兒好逑,種公子也該表個態啊?”
種闓把酒杯重重放下,用理智壓制住心中憤怒,向他投去冷冽的目光,問道:“陳珩,你是不是還想再去縣衙走一遭?”
陳珩大言不慚的吹噓道:“我行事光明磊落,就算到了刺史府,也全然不懼。”
陳珩身邊的好友郭顯也嘲笑道:“種兄何不坦蕩誠實一些,你看人家都親自找過來了,定是一日不見,如三秋兮。”
雨輕對他們的奚落毫不在意,臉上掛著雲淡風輕的微笑,望著臺下眾人說道:“自先帝起,就對門閥士族子弟甚是寬容,只對六品以下的官吏犯法給予懲罰,擁有這樣的特權和優待,縱使佔了人家的田地,可以退還了事,死幾個百姓,也能繳贖金免罪,在座的各位也大都是出身士族,自然對此是認同的。”
陳珩認為雨輕又在故弄玄虛,不屑地冷哼了一聲。
郭顯不禁哂笑道:“有些事心裡明白就好,又何必全都說出來,未免太無聊了。”
雨輕驟然加重語氣:“但若是謀害了士族子弟的性命,那就要另當別論,因為是處於同一階層,謀殺就是重罪,應處以死刑。”
郭顯不耐煩道:“盡說些掃興的話。”
陳珩目光晦暗不明,唇角仍噙著不可一世的冷笑。
雨輕又謙遜地說道:“也許我不該問,但是有件事我實在想不明白,還請張兄不吝賜教。”
張接有些惶恐的問道:“不知是何事?”
雨輕慢慢說道:“幾個月前,在風雨交加的夜晚,葉縣經歷了一場詭異可怕的災難,宋家橋突然斷裂,橋樑瞬間消失,附近的村民還看到兩個巨大的紅色燈籠,就像是蛟龍的眼睛,所以大家都傳宋家橋是被蛟龍破壞。”
有個叫薛義山的儒生深夜訪友,恰好經過此橋,最後不幸落水身亡,那晚他要去拜訪的友人正是張兄,偏偏還選在一個暴雨之夜,實在令人難以理解,不知張兄聽到友人的噩耗後有何感受?”
張接面有愧色,“薛兄之前請家父幫他修琴換弦,家父因有事在身,未能及時完成,不想在家父修好琴準備歸還之時,他竟然遭遇不測。”
雨輕不禁感慨道:“原來薛義山是打算深夜去你家取琴,可見他愛琴勝過於自己的生命,倒與嵇中散的嗜好相同,只是薛義山這個琴痴太過純良,交友不慎,最後反害了自己的性命。”
臺下有人驚問道:“莫非薛兄不是死於意外?”
雨輕解釋道:“宋家橋根本不是被什麼從山上起蛟下來的蛟龍破壞,而是有人提前在橋上做了手腳,暴雨來臨也是觀雲預測出來的,至於看到了巨大的紅色燈籠更是故意散播謠言以誤導大家的判斷,一切都是為製造出那場意外。”
那人又問道:“到底是何人想要謀害薛兄?”
雨輕轉而看向張接,說道:“我對此也很不理解,為何張接會對自己的昔日同窗痛下殺手?”
那人一臉疑惑地問道:“張兄同薛義山甚是要好,怎會對他起殺心?”
突然起了一陣風,雨輕的手掌接住上方掉落的樹葉,陽光映射在她的臉上,她眉心皺起,將樹葉揉碎,然後慢慢灑在地上,悵然的說道:“落葉才知秋,落難才知友,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本就很脆弱,就如這落葉般,瞬間可以破碎。
雖然張接不是主謀,但卻是幫兇,正因為大家都知道薛義山跟他甚是要好,所以那個人才收買他,為了那點利益而選擇出賣朋友,這樣的人又豈能演奏出好的音樂?”
張接突然把自己心愛的古瑟狠狠地往地上一摔,頓時摔成了碎片,他痛哭失聲,說道:“我沒有出賣他,是他太過執拗,不畏生死,欲要帶頭和一些學生聯名上書,請求朝廷還葉縣那些失去田地的災民一個公道,可幫百姓討回公道談何容易?”
雨輕義正言辭道:“薛義山精於算術,對土地丈量,穀倉容積,堤壩和河渠的修建以及稅收等,恐怕比葉縣縣衙內的錢糧文簿統計還要準確,身為次等士族子弟的薛義山為了家鄉的百姓,敢於對抗顯赫的士族豪強,他所擁有的勇氣和智慧,足以令你這等懦弱無能之輩感到汗顏和愧怍,至於那些每日只知道清談、酗酒、服五石散、鬥富的名門勳貴子弟,更是望塵莫及。”
面對雨輕的公然挑釁,郭顯微怒道:“區區一個裴家的養女,無名無姓,還敢在此大放厥詞,若不是看在逸民先生的面上,本書院豈容你隨意進出?”
雨輕輕笑一聲道:“郭液在時,可沒有你這個廢物兄長說話的份。”
褚世南見雨輕如此羞辱郭顯,便站出來道:“逸民先生素來忠厚待人,你卻在此口出狂言,我等念你年幼無知,不予追究,你還不速速離開。”
雨輕不屑一顧,又笑道:“褚氏一族門風重學、修德、尚儉,可褚偃狡兔三窟,身為王中郎的參軍,卻與成都王的幕僚暗中通信,趕著去種家退親,為的就是把女兒褚玢送給盧家為妾,真是費盡心機,可惜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,鄴城令可不是這麼好糊弄的。”
褚世南無從反駁,陳珩卻道:“我們已忍了你半日,你竟越發肆無忌憚,潁川書院的學生可不像汝南書院的學生那般層次低,不會輕易被你三言兩語就忽悠了。”
雨輕意味不明的看著陳珩,笑道:“陳珩你資質平平,估計也想不出如此高明的做局手段,幫你解決這件事的人實際上卻是在幫他自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