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7 Chapter 78 高中回憶篇(三)(第2頁)
悲鳴般的啜泣一聲又一聲砸進耳邊時,他忽地有幾分麻木的迷茫,是否也該配合地落下幾滴淚水。
女人握著他的手,一路走進金碧輝煌的客廳,殷勤地端上裝有切塊雪梨的果盤;雪梨晶瑩澄澈,一口咬下去,甜膩的汁水糊住嗓子。
周時予沉默地聽看著女人自顧自的喋喋不休。
“......時間過的真快,你現在都長這麼大了,還記得小時候你特別粘人,幹什麼都要抱,一放到床上就開始哭......”
回憶到動情處,女人眼神愛憐地握住周時予雙手,滿眼不捨:“這些年媽媽沒有陪在你身邊,對不起啊。”
周時予任由熱淚盈眶的女人抓著他的手,沒有掙脫,也沒有出聲安慰,黑眸平靜地看著女人眼中神色淡淡的自己。
他天生不具備共情的能力,也從來不會哭。
從有記憶起,哭只是代表懦弱無能、且需要付出代價的行為。
周時予從不做無意義的事。
他只是一言不發地吃完果盤的梨塊,在舌尖都甜得發膩時,默默想著:這就是母愛麼。
他果然不懂。
周老爺子沒給兩人太長時間獨處,半小時後敲響家門,有話要單獨對女人說。
女人躊躇片刻,依依不捨地鬆開周時予的手,起身離去前,忽地問了他一句話。
“你.....願意再叫我一聲‘媽媽’麼。”
周時予沒有開口。
“......你記恨我也是應該的,畢竟我沒有一天是個稱職的母親;不過能親眼見到你長這麼大,我也沒什麼遺憾了。”
那晚究竟發生多少事,周時予直到很久以後也無法再想起全部;記憶被切割成塊塊碎片,每塊碎片都照映出殷紅血色。
先是他路過書房,聽見周老爺子和女人的對話,得知女人被允許“重獲自由”、但要等到周時予明年成年後才能再見面,且不許插手周時予的任何事情。
然後是晚飯前,家政阿姨的一聲尖叫穿破房頂,所有人衝進女人臥室自帶的浴室。
警察、急救醫護、越來越多的人側身擠進本不寬裕的浴室,哭泣聲、詢問聲和爭執聲,都字字如針般扎進周時予耳膜。
作為聽聞尖叫聲後第一個趕去浴室的人,他目睹全景的視野最寬闊,本就記憶力超群的人,自然再微小的細節都沒放過。
女人悄無聲息地闔眼坐在溢滿水的浴缸中,包圍身體的血色,更襯的她膚色雪白。
周時予神色淡然地靠牆站著,自覺為警察和醫護人員讓出道路,垂眸看著他染上血色的褲腳。
褲腳沾上血水,黏膩在腳踝的感覺很像女人端來那盤雪梨的味道,令人很不舒服。
“......聽報案人說,你是死者的兒子?”
沉穩嚴肅的成年男聲拉回票源思緒,周時予難得遲頓地呆滯幾秒,緩慢抬頭。
他答非所問道:“她,已經死了嗎。”
“......嗯,停止呼吸有段時間了,”身穿警服的男人似乎意識到語氣太嚴厲,和緩道,
“請節哀,我剛才是在例行公務。”
“沒事,”周時予平靜搖頭,沒有再向擁擠的浴室投去目光,點頭低聲,
“她.....是我的媽媽。”
對於女人的死,周時予談不上傷心欲絕。
在他的記憶裡,從來就沒有女人存在的概念,不過是一個本就沒見過的人,徹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,不留任何念想。
只不過是從今天起,他再也沒有媽媽了。
“母親”兩個字,終於在女人死亡的那一刻,擁有了前所未有的實感——在周時予還沒理解“母愛”是什麼,這個形象和代表的情感,已經生生從他身體中淘盡挖空。
面對慘劇,連周老爺子在回老宅的路上都嘆氣連連,從始至終最淡定的,都只有周時予。
他沉默不語坐在車後座,側頭看向窗外飛快倒退的景色,時而低頭看向左手手腕,倏地想起給盛穗買藥的那天,提手在腕心勒出的道道紅痕。
——像極了浴室裡,女人雪白的手腕。
周老爺子擔心他受驚過度,回家後特意吩咐人去熬上一鍋暖乎乎的紅棗梨湯,有補血安神的作用。
周時予喝下那碗梨湯,熟悉的甜膩湯汁卡在喉嚨,鋪天蓋地的窒息感卷席而來。
那一夜,他在浴室吐的昏天暗地,第二日凌晨因為嚴重脫水,被緊急送往醫院治療。
急救車的搖鈴聲尖銳刺耳,周時予帶著氧氣面罩躺在擔架上,只恍恍惚惚想著,如果他當時答應了女人的請求呢。
如果那時的他,順從地喊了那聲“媽媽”呢。
再討論這些也沒意義了。
他沒有媽媽了。
周時予疲憊地緩緩閉眼,眼角乾澀,流不出一滴淚水。
從記事起,他從未流過一滴眼淚——因為知道哭會是懦弱無能的代表。
周時予從不做沒有意義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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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時予的左手手腕開始頻繁出現紅痕。
在女人堪稱簡陋的葬禮上,他全程表現地十分淡定,關於左手傷痕也只聲稱為意外,最後還是周老爺子不放心,喊來家庭醫生。
很快,周時予被確診為重度抑鬱,書架被瓶瓶罐罐佔去。
周時予只覺得對方小題大做,因為他最清楚不過,他從未有過憂鬱或是悲痛的情緒出現,只是會出現手抖和心悸、以及在極偶爾時,會聽見死去的女人同他講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