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百零四章 朱門幾處看歌舞,猶恐春陰咽管絃(第2頁)
大明律明確規定,在一月到三月,任何衙門無故不得徵發勞役,除非有聖旨,但皇帝一般為了避免被罵,這種聖旨輕易是不會下的。
在收割麥子的五月,縣學裡的童生,都會放假,就是收麥。
是保生產還是保禮法?大明選擇是非常明確的,兩百餘年也沒變過,那就是保生產。
但是草原不這樣,歸化城的喇嘛廟吹吹打打,法會要進行半個月之久,幾乎所有的青壯年都要前往。
林輔成直接化身為了大噴子,跑到了人家喇嘛廟裡鬧事,在法會上,大放厥詞,怒噴這些大喇嘛不幹人事,大喇嘛被罵了半天,最終還是不敢還嘴,選擇瞭解散法會,讓壯丁回家春忙。
大喇嘛本來想罵回去的,甚至發動僧兵把這個林輔成的嘴給縫上,讀書人罵街,那可比潑婦罵街要狠得多,因為很多時候,大喇嘛們根本聽不懂罵的什麼,就知道很髒。
但是大喇嘛們看著陳末這些緹騎們默默架起了虎蹲炮,立刻清醒了起來,選擇了認慫。
佛法擋不住弓箭,也擋不住火器,陳末領到的皇命就是保護這幫遊學士子的安全,這個遊學團無論犯什麼錯,也只有陛下可以審判。
草原的春耕,除了種牧草以外,就是剪羊毛,這都是必須要在這個時節做完的事兒,否則羊毛會在春風之下自然脫落,吹得哪裡都是,只有小孩和婦女,是幹不完這些活兒的。
而牧草因為栽種過晚,正好無法供應小羊羔出生前和出生後母羊那堪稱恐怖的食量。
林輔成覺得草原人瘋了,一年之際在於春,這麼重要的時間,搞什麼法會!佛祖能給吃給穿給用嗎!簡直是胡鬧!
林輔成完全就是情緒輸出,怎麼罵的難聽怎麼來,而李贄則探討了其中的原因。
李贄是以唐代詩人李約的《觀祈雨》一詩為開頭。
桑條無葉土生煙,簫管迎龍水廟前,朱門幾處看歌舞,猶恐春陰咽管絃。
久旱無雨,桑樹長不出葉子,土地皸裂,風一吹塵土飛揚,土地好像要生煙燃燒一樣;人們敲鑼打鼓的來到了龍王廟前祈雨。
而朱門之內的富貴人家,仍在觀賞歌舞,聽聞有人到龍王廟祈雨,擔心春天的陰雨綿綿,使管絃樂器受潮,無法發出美妙的聲音。
所處的立場不同,看待問題則不同,在赤日炎炎似火燒,野田禾稻半枯焦的乾旱之下,百姓們只希望普降甘霖,而富貴人家,則完全不必擔憂乾旱造成的影響,他們更加關切管絃樂器會不會受潮。
草原上普遍上存在的三月初三的法會,也是如此。
支持喇嘛們舉辦這樣法會的貴族們,其實不必擔心羊毛的損耗,不必擔心羊羔營養不良,也不必擔心羊羔因為母羊奶量不足而餓死,因為到他們手裡的財貨不會減少,大不了再苦一苦窮民苦力,罵名喇嘛來擔。
林輔成大鬧水陸法會之後,三娘子專門上了道奏疏陳情。
三娘子的奏疏解釋了為何要在春忙的時候,召開法會。其實就是沒有人想過這個問題,因為身處其中,習以為常,沒覺得有什麼問題,直到有人點出來問題後,才懊惱無比,如此簡單的道理,之前卻沒人注意到或者沒人提及。
皇帝的新衣裡,只有那個童言無忌的孩子指出了皇帝沒穿衣服,草原上不是沒有聰明人,不是沒人看出問題,而是不願意多管閒事,窮民苦力們有再大的怨言,也傳不到三娘子的耳朵裡。
三娘子也是草原上的統治階級,上情下達這個亙古以來的難題,在草原也普遍存在,三娘子做出了保證,大喇嘛的法會不會再春忙召開,但凡違逆,就責令大喇嘛還俗,把喇嘛廟燒個乾乾淨淨。
三娘子在奏疏裡,再次委婉的表示,希望皇帝陛下能管管晉商,他們在草原放印子錢,已經賺了很多錢了,給邊民一條活路。
朱翊鈞專門就晉商發印子錢之事回覆了三娘子,王崇古已經對晉商發出了警告,並且規定了印子錢年利息,不得超過一分,就是年息不得超過10%,並且對暴力催債進行了明令禁止。
邊民要活,晉商放印子錢也要活,在這個天災人禍的年頭裡,一場白毛風,三成以上的牲畜凍死,晉商們利息再低,就該賠錢了,殺頭的買賣有人幹,賠錢的買賣沒人做。
以前邊民屬於俺答汗的時候,大明皇帝的態度是,放可勁兒的放!怎麼吸血怎麼來,當綏遠屬於大明的時候,朱翊鈞的態度立刻就變了,做出了明確的限制。
“忠順夫人還是有恭順之心的,發現了問題,立刻做出了處置,她這位置也是兩頭受氣,一方面是本地的風俗,一方面是大明朝廷的政令,雖然林輔成李贄討論的內容,宗教對人的異化,在大明不具備普適性,但是對於草原、西域、川藏地區還是很合適的。”朱翊鈞將奏疏整理好遞給了馮保,下章內閣,順便給黎牙實送去了一份。
泰西的確也需要宗教對人的異化這方面的討論。
馮保接過了奏疏俯首說道:“陛下,宗教對人的異化,在大明腹地也是普遍適用的,鄉野之間,各種淫祀數不勝數,還是需要討論,並且搗毀這些淫祀的,溯本清源,魏晉南北朝的時候,出了一個寒門皇帝,金戈鐵馬的劉裕。”
“劉裕一路北伐,沿途將所有淫祀搗毀。”
陛下對大明腹地是有些樂觀了,在馮保這個內相看來,林輔成、李贄這些自由派們,討論的自由,其實就是一個再確定不過的問題,人就是人,每個人都是人,如何讓人從鄉賢縉紳、宗教、權力之下,變成真正的人,這就是馮保對自由的理解。
淫者,放縱,過多,過度,失其節制,不合法度。
《禮記.曲禮》曰:非其所祭而祭之,名曰淫祀。淫祀無福。
被朝廷批准可以參拜的神都是正神,都是帶朝廷封號的;未經朝廷批准,都是不能參拜的邪神,就是淫祀。
“馮大伴說得對,對大明腹地也非常有意義。”朱翊鈞稍加思忖,認可馮保的諫言,作為內相,他不僅僅只會說文臣的壞話,在規勸皇帝、責難陳善這件事上,也是盡職盡責。
“李贄另外有本啟奏。”馮保拿出了另外一本奏疏,司禮監整理好奏疏,讓奏疏變得更有條理性。
李贄額外的討論了權力對人的異化,權力、宗教、金錢等等對人的異化,是李贄的課題,李贄還在完善。
在對人的異化這個課題上,李贄在討論的時候,儘量避免了討論權力對人的異化,因為權力的源頭皇帝陛下,會審稿。
但李贄還是在對他有生殺予奪的皇權面前,努力的討論著這些禁忌的話題。
“李贄這個膽子是真的大啊。”朱翊鈞看著手裡這本奏疏由衷的說道:“這必須得改改才能發刊,還是有些大逆不道了。”
李贄首先拍了一堆的馬屁,盛讚了太祖高皇帝的英明神武,成祖文皇帝的文韜武略,將朱元璋稱之為:千萬古之一帝也,千古已經不能評價了,得千萬古的時間,才出這麼一個人傑來形容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