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誰與歸 作品

第六百零一章 賞厚而信,罰嚴而必(第2頁)

    “陛下,過去的事兒也就過去了,陛下當初已經做出了懲戒,一事不可二罰,臣再斤斤計較,就是陷陛下於賞罰不明之境遇,賞厚而信,罰嚴而必,國大興。”戚繼光十分明確的說自己諒解了周良寅,以後也不會為難他,出發的角度是信賞罰。

    賞厚而信,罰嚴而必,這句話出自越王勾踐的大夫文種。

    越王勾踐臥薪嚐膽,積蓄國力,在進攻吳國的前夕,越王問:我們能不能伐吳?文種說:可以只要做到賞罰分明,就可以滅吳,越王仍然有些信心不足,文種讓越王點了宮殿。

    越王勾踐真的把宮殿點燃,並且許下了承諾,救火成功則以勝敵論賞,不救火則以逃兵投降論罪,三千越甲批溼衣救火,而後一人不退,救火之後,勾踐兌現了自己的承諾。

    賞厚而信,罰嚴而必,賜優厚而守信,懲罰嚴厲而堅決,君主如果能做到,人心自然可用。

    “周御史啊,還不快謝過戚帥寬宏大量?”朱翊鈞笑了笑,對著周良寅說道。

    “謝戚帥!”周良寅極為真誠的說道,既然在陛下面前說不再為難,那日後戚繼光絕不會為難於他,周良寅相信戚繼光的承諾。

    其實戚繼光早就原諒他了,他在大寧衛、全寧衛墾荒,沒有應昌總兵王如龍的支援,他一個文官,就是有一肚子的主意,也拿那些馬匪和胡虜沒什麼辦法,耕戰從不分家,周良寅求助王如龍,王如龍選擇了支持。

    嘉靖三十八年,戚繼光在義烏招攬客兵,王如龍帶著自己的兄弟出山,從那時候,王如龍就跟著戚繼光走南闖北,打了不知道多少硬仗,就周良寅乾的那些事兒,戚繼光但凡是不肯諒解,周良寅舉步維艱,死在邊方也有可能。

    戚繼光素來不主張刀刃向內,這也是以前朝臣們覺得戚繼光好欺負的原因。

    戚繼光都選擇了原諒,李如柏和李如楨就是心裡有一肚子的話,也不敢當著戚帥的面兒說,他們敢跟老爹吹鬍子瞪眼,但是在戚繼光面前確實非常老實,和李如松一樣的老實。

    “不懂軍務,日後千萬不要肆意胡說,惹人笑話,蒸汽機是用煤燒水,按著言官們的說法,挖煤驚擾地氣龍脈,就該燒木柴,他們倒是說得輕巧,哪來的木柴?”朱翊鈞還是訓誡了周良寅兩句。

    要真的聽這幫什麼都不懂的賤儒胡咧咧,那後世的火箭就該燒煤,而且是無煙煤。

    軍事的專業性很強很強,而且這玩意兒多少要點天賦,戚繼光要真的聽了言官的話,大明早就被土蠻汗攻破京師了。

    “臣謹遵聖誨。”周良寅再俯首領命。

    “萬閣老跟你說了吧,先生舉薦了你為山西巡撫,從勝州、臥馬崗來的金銀銅鐵煤鹼都要在宣府大同入口,這地方是王化綏遠的衝要之地,萬萬不能有失,必要的時候也要幫潘總督,不至於綏遠鬧出亂子來。”朱翊鈞坐直了身子,交代著前往山西的主要任務。

    王化綏遠,大明和綏遠之間的商貨往來,隨著馳道通車的建立,越是到了這個時候,就越是不能懈怠,萬一鬧出什麼亂子來,大明和綏遠胡人之間的微弱的信任就會打破。

    在一個大明,皆為王民的共識還沒有形成之前,都需要警惕。

    “更加明確的說,小心北虜之中一小撮的死硬蠢貨,以各種各樣的手段,假借各種名義,耽誤大明和北虜和解的千年大計,一個大明,皆為王民需要至少三十年的時間,需要君臣上下同心,萬夫一力,才能天下無敵。”朱翊鈞沒有說空話,套話,而是直截了當。

    “臣遵旨。”周良寅領命。

    皇帝又詢問了許多草原的見聞,很多朱翊鈞聞所未聞的事兒,卻在他的治下發生,比如草原上其實存在著廣泛的農耕,要種豆子,青稞;比如草原上也不是人人都會騎馬,也不都是長在馬背上;比如鐵鍋對草原人的重要性等等。

    “臣告退。”周良寅終於完成了面聖,再次感激的對戚繼光行禮後,離開了武英樓。

    朱翊鈞無奈的對著戚繼光說道:“戚帥知道宋仁東嗎?”

    “臣聽說過他,諢號土行孫。”戚繼光作為奉國公當然會看邸報,對於西山煤局這個參考船蛆發明盾構掘進的宋仁東,戚繼光還真知道,而且還知道他的外號,土行孫。

    土行孫是神話人物,擅長地行術,能日行千里。

    “倒是貼切。”朱翊鈞點頭,名字有起錯的,但外號沒有,這諢號確實合適,他繼續說道:“這個宋仁東喜歡上那個娼家叫麗娘,在宋仁東眼裡,這個麗娘是改過自新了,但在王崇古督辦的騙婚案之中,這個麗娘是個騙子。”

    戚繼光眉頭都擰成了疙瘩說道:“這案子莫非真的和宋仁東所說的那般,是個冤案?”

    宋仁東狀告王崇古的大樂子,戚繼光當然也看到了,如果需要他這個奉國公表態,他就只有一個態度,陛下劍指之處,京營兵鋒所向!

    陛下要收拾誰,只管下令。

    “那倒不是,死刑三複奏,這案子當初查補了三次,鐵證如山。”朱翊鈞搖頭說道:“這件事其實還有後續,今年春天開工之後,毛呢官廠、各道織造局,禁止任何娼妓出身從良入廠了。”

    “王次輔下的命令,官廠不是藏汙納垢之地,這些娼家藉著官廠織孃的身份洗白自己,鬧得官廠非常被動,所以王次輔直接一刀切,不準娼妓從良入廠了。”

    給這些娼妓出路,誰給他王崇古活路?這樣的案子多了,官廠成了她們敲詐勒索的背景和靠山?

    宋仁東那麼相信麗娘,還不是因為麗娘是毛呢官廠的織娘?

    “陛下,臣倒是覺得,這事兒,王次輔確實是有所顧忌,也不算違背了朝廷廢除賤奴籍的政令。”戚繼光表達了自己的意見,陛下要收拾王崇古理由有的是,隨便從賤儒的奏疏裡找出一本,就能羅列數十項罪名了。

    這不是王崇古和朝廷的政令、陛下的意志,廢除賤奴籍改變生產關係的大方針逆行。

    朱翊鈞攤了攤手說道:“王次輔也是沒辦法的辦法,起初他覺得嚴懲之後,這件事就過去了,但矛盾出現了,在京堂騙婚案以斬首示眾結案後,王次輔就發現,大明隸屬於工部的官廠、織造局,不同程度的存在這種騙婚的現象,所以各個官廠的匠人們都有情緒。”

    “這種情緒很大,之前那些個從良的織娘們,不同程度被孤立、被謾罵、被指指點點、被指桑罵槐,南衙織造局,就有一個娼家出身,從良已經七年的織娘,被如此指指點點之下,投河自盡了。”

    “唉。”

    騙婚案落下帷幕都這麼久了,若是沒有新的情況出現,王崇古也不會下這種一刀切的政令,真的不是懶政,是他沒有好辦法了,只能如此。

    匠人們的情緒很大,也是情有可原,因為官廠的名聲受損,等同於所有匠人的名聲受損,這種事京師已經發生,朝廷仍然坐視不理,那就是任由這種事情發生,匠人們的情緒具現成了歧視。

    所以必須要做出回應,只能一刀切禁止娼妓從良官廠,再不回應,這些匠人的情緒就會失控了,再發生點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,本身從良的織娘,也深受其害。

    這麼做的結果,在娼妓和嬤嬤這個生產關係之中,娼妓連最後的退路都沒有了,議價能力大幅度的降低,這年頭,大多數的娼妓,她們打小就被賣到了善堂裡,是被迫成為娼妓的,不是為了銀子自願進入煙花世界撈銀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