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誰與歸 作品

第五百九十九章 大明,一個沒有了靈魂的軀殼(第2頁)

    “就是問王崇古、馬芳,他們其實也不清楚,銀子去哪兒了。”

    朱翊鈞搖頭說道:“那就沒必要問了。”

    “臣問過了。”張居正笑著說道:“前日,臣專門去了趟全晉會館,王崇古和馬芳都在,臣就拿著賬目,跟他們對了對,這一對賬,發現了不少問題。”

    “這賬也能對的嗎?”朱翊鈞瞪著眼看著張居正,這元輔帝師也太大膽了!抬頭不見低頭見,這張居正真的是一點情面不留。

    張居正跑到全晉會館對賬,等同於蹬鼻子上面,跑人家全晉會館踢館去了!

    “當然能對,一同去的還有萬閣老和海總憲,王次輔和馬將軍,頗為配合,細問之下,對軍隊反貪,極為擁護。”張居正簡單的彙報了會面的結果。

    他跑去踢館,也是帶著人去的,萬士和是帝黨,海瑞是清流。

    讓朱翊鈞覺得更離譜的是,王崇古和馬芳居然默認了這個行為,甚至配合!

    畢竟真的捱過打,差點就被打死,捱過鐵拳的這兩位,甚至覺得張居正變溫和了,真的要置他們於死地,不是在全晉會館對賬,而是在文華殿發難了。

    張居正面色凝重的說道:“這要解決問題,就要仔細盤問清楚貪腐的根源,這裡面大頭,是被嚴嵩父子給拿了去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,朝廷的銀子都是有數的,這嚴嵩父子,拿了大頭,都去做了什麼?拿去哄世宗皇帝開心,畢竟焚修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;拿去結黨營私,嚴黨一派一個個都得餵飽了,才會盡心做事;拿去平倭,胡宗憲在東南平倭,可是捉襟見肘。”

    嚴嵩是個奸臣,是個貪官,這是毋庸置疑的,但從結果來看,至少嚴嵩貪了這些銀子,真的把倭患平了。

    倒是那李鴻章,貪了四千萬兩銀子,都拿到自己家了,整日裡就知道哄慈禧這個老太婆開心,挪用軍費修園子,倭寇打來了,連炮彈都沒有,最後跑到了倭國百般哀求,跪下求倭寇少一點了,最終簽訂了馬關條約。

    就這,還有人說什麼,年少不知李鴻章,今日方知真中堂,如果李鴻章是真中堂,那嚴嵩是什麼?賢臣,能臣嗎?!

    “所以,這反貪重中之重,就是這京堂之中,更加明確的說,是廷臣之內。”張居正面色凝重的說道。

    朱翊鈞趕忙伸手說道:“停,海總憲說,咱們大明朝廷的明公們,就連萬閣老都有一定的骨鯁正氣。”

    張居正則是平靜的說道:“這也是現在銀子能發到軍兵手裡的原因,經過了萬曆初年激烈的交鋒之後,朝中大臣不能說個個都忠君體國,但朝堂上,大體能稱得上清明。”

    “王次輔不能拿,那大司馬就不能拿,少司馬也不能拿,兵部郎中也不能拿,京堂不能拿,那地方也別想拿。”

    完全對上負責制之下的大明官場,的確是這樣,王崇古不拿,那曾省吾就不能拿,上官不能拿,還能讓下官拿銀子不成?

    人都是一樣的,不患寡患不均,可以都不拿,但不能有人拿,有人不拿。

    朱翊鈞頗為感慨的說道:“那是,不清明才有鬼呢,就先生那考成法,搞得草榜糊名法,能爬到文化殿上的明公,不說道德,那能力都是個頂個的。”

    “當初王安石變法不能成,就是他總覺得制度設計的好就行,卻忽略了事在人為,忽略了吏治,結果設計的制度都很好,最後執行下去,一地雞毛。”

    王安石變法最大的問題,不是不強兵,王安石是大宋西軍的奠基人,他的保甲法、裁兵法、置將法、保馬法、軍器監法,是唯一碩果僅存的新政成果,而正是這些新政,讓大宋西軍成為了南北兩宋交際時,唯一能打的軍隊了。

    張居正變法,則是從萬曆元年的考成法出發的,是從吏治下手的。

    “陛下把自己放在了考成法之內,才是考成法能成的根本原因。”張居正看向了窗外,靠在椅背上,頗有些悵然的說道。

    考成法在推行之初就被廣泛反對,後來更是愈演愈烈,連張黨內部都對考成法怨念很大,當時張居正已經準備捂嘴,以自己的威權強行推行下去了,這麼強制推行下去的結果,就是他和考成法完全捆綁,他一死,人亡政息。

    考成法現在的大成功,是陛下以萬金之軀入局,每月二十九日考成學業這個行為,為考成法背書,再加上十數年如一日,勤政到天下週知的地步,考成法才順利的進入到了草榜糊名,底冊填名的新局面。

    其實現在考成法,仍然是寄託在了陛下勤政之上。

    陛下這天生貴人,還這麼勤勉,這天下百官也沒什麼好埋怨的。

    “軍隊反腐,要從源頭抓起,這也是吏治的核心問題,除了這個問題之外,就是監察了,陛下,指望文臣監察,暫時是指望不上了,臣倒是覺得,可以從鎮撫司下手。”張居正說起了他對國事的想法。

    錦衣衛下轄的南北兩衙鎮撫司,是大明的法司之一,就像是六部的刑部一樣,在地方各都司也設有鎮撫司,這也是大明的條條塊塊的一部分,但永樂之後,錦衣衛式微,鎮撫司的職能大部分移交到了各按察司衙門。

    各地鎮撫司職能失效,職能由武到文,這是興文匽武之下的必然。

    張居正的意思是,再振鎮撫司,鎮撫司,大明軍隊獨有的監察機構,應該發揮自己的作用。

    “陛下手下有陪練二十人,其中勳衛十人,宦官十人,這裡面有駱思恭、趙貞元、李佑恭等人,臣以為,這些陪練,調往九邊任鎮撫使,監察軍餉發放之事為宜。”張居正把自己的想法講了出來。

    和考成法一樣,仰賴陛下。

    這二十人的陪練,前往九邊任鎮撫使,專事戎事監察,軍餉、軍兵犯罪、本道各軍屯衛所的法紀、軍紀等事。

    “先生莫不是覺得,自己有不敗金身?”朱翊鈞兩手一攤說道:“這鎮撫司一出,不等同於在九邊各總兵的身邊,安排了個天子欽差?本來軍將們支持先生變法,這麼一弄,軍將們也被先生給得罪光了。”

    賤儒們當初對張居正的指責,其中就有收受軍將們的賄賂,張居正的強兵,算是為軍兵將帥張目,算是獲得了這部分人的支持。

    這麼一搞,張居正算是徹底自絕天下了。

    “這不是有陛下在嗎?”張居正倒是無所謂的說道:“得罪了就得罪了,也不能把臣如何。”

    張居正這輩子都在得罪人,他得罪的人多了去了,蝨子多了不癢,債多了不愁,他挨的罵越多,陛下就越輕鬆幾分。

    “先生,人心隔肚皮啊,這些個陪練在朕身邊,朕還能看著他們,可到了地方,他們可就是橫行太保了,根本沒人能治的住他們,人,是會被權力異化的。”朱翊鈞面色嚴肅的說道。

    人被權力異化,是李贄再次獲得官身的一個課題,而這個課題是極為成功的。

    用張居正本人的話說,那就是:權盛者摧,功高者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