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誰與歸 作品

第五百七十一章 《根本盛枝葉無窮昇平疏》(第3頁)

    林輔成夾雜了一些官逼民反的因素,讓整篇文章充滿了衝擊力。

    還是以遊記為開頭,說的是清苑縣一班頭,就是衙役的差役頭目,姓李名賁,李賁這個班頭平日裡素來名聲不錯,差役在民間很少有好名聲可言,畢竟衙役走過路過抓一把,吃你的是給你臉,更遑論付錢了,李賁的親哥是世襲千戶,而李賁做了班頭之後,將衙役們好一頓收拾,最終不再擾民。

    當然衙役們也是吃香的喝辣的,原因就是李賁仗著自己親哥的威風,帶著衙役們四處剿匪,打不過就讓哥哥來壓陣,繳匪之後,送到保定府巡檢司領賞,日子雖然不能說瀟灑快活,但人人都有條活路。

    李賁娶了個美嬌娘,李賁整日裡外出剿匪,這美嬌娘耐不住就跟人勾搭在了一起,起初大家都不提,李賁也從沒往那方面想,結果這美嬌娘,是又騙錢來又騙人,把李賁給掏了個空,跟著那賊漢子跑了。

    本來跑也就跑了,可這對兒狗東西,跑到了清苑縣勢要豪右家裡託庇。

    李賁自然不樂意,就告了官,縣太爺不想管,因為班頭是自己的下屬能管得著,而人家勢要豪右指不定手眼通天,而且還是府裡數得上的稅賦大戶,縣太爺不管,李賁只能生生嚥下這口惡氣。

    李賁不去找這狗男女的麻煩,這狗男女反倒是找上門來,上門討要當初的嫁妝來了,李賁想報官,但他發現報官也是報到自己的這裡,心一橫,結果了這對狗男女,一刀一個,狗男女一起來的家丁奴僕,連看都不敢看一眼。

    按照《大明律·刑律·人命》:凡要妄與人姦通,而本夫於奸所,親獲姦夫、姦婦,登時殺死者,勿論。

    李賁本身就是軍戶,按制應該本衛的鎮撫司管轄,地方無權審判,但是之前裝糊塗的縣太爺和師爺立刻行動了起來,勒令衙役抓拿李賁,這衙役們過去都是李賁的人,要抓自己的頂頭上司,而且還是因為這等爛事,就立刻分成了兩派,一派要抓,一派要保。

    這衙役們鬧起來,就是縣太爺縣衙看到的局面,這個李賁,平日裡實在是太不聽話了,讓他辦點差事,尤其是一些見不得人的差事,就推三阻四,縣太爺要的就是這個鬧起來的局面。

    這推搡之間,一個衙役被李賁一把推倒在地,好巧不巧,撞到了石頭上,一命嗚呼。

    這個人命官司,可不是之前的狗男女,死就死了,大明律都登時殺死者,勿論,這可是衙役,如此死了,場面立刻失控。

    李賁走投無路,只好落草為寇,帶著十幾個衙役,佔山為王聚嘯山林。

    故事到這裡沒有結束,李賁帶著幾個人偷偷潛入了縣衙裡,把縣太爺的人頭摘下,掛在了縣衙的大門前,揚長而去,到了這一步,就不得不平定了,而平定李賁山寨的正是李賁的親哥,兄弟二人見面,相擁而泣,最終李賁在眾目睽睽之下,拔刀自刎。

    在林輔成講完了故事之後,就輪到了李贄,李贄開始從縣太爺開始分析,權力對人的異化。

    僅僅是因為李賁不太聽話,縣太爺就心生不滿,這是不仁、不恕,是起了嗔心;在李賁第一次報官的時候,縣太爺作為青天大老爺不僅不主持正義,反而覺得手下人好欺負,這是不義、是不忠,這是痴心,是非不分善惡不論,只憑好惡做事,這是蠢;

    正是縣太爺的這種刻意放縱,才有了狗男女登門羞辱,這就是不智,明知道矛盾極深,還要上門去,狗男女不掂量掂量自己帶的僕從是不是李賁的對手,這是不智,而縣太爺在聽聞了消息後,第一時間做的事不是通知衛所鎮撫司緝拿,而是越俎代庖,由衙役緝拿,這就是手太長了,是不信,更是起了慢心,傲慢之心,以為自己很聰明,看不起別人。

    不仁不義不智不信無禮,還有就是不孝不悌,最終導致兄弟相殘。

    這就是權力對人的異化,在整個過程中,縣太爺都因為權力在手,變成了貪嗔痴慢疑五毒之心。

    李贄在論述了異化的存在,異化的現象之後,分析了異化的原因。

    因為大明的科道言官,這股大明最重要的糾錯力量,失效了,都察院成博名之地,名望決定升轉,科臣舉著禮法的大旗,卻倒反天罡、大逆不道,萬曆初年譚綸因為咳嗽被彈劾之事,就是最典型的糾錯力量失效,科臣依附於明公存在,科臣成了權力的爪牙,權力失去了監察,異化就會成為必然。

    “他李贄怎麼學起了林輔成?話就說半截?”朱翊鈞翻了翻這本奏疏,非常生氣,沒了,說到這裡的時候,李贄選擇了留白。

    上一次李贄還對大明朝廷政令指指點點,那個天下皆醉我獨醒的樣子,讓人記憶深刻,現在也開始學起了林輔成的做派,我就指指點點,不說解決辦法。

    李贄和林輔成溝通之後,就止步於此了,如何讓大明這股最重要的糾錯力量恢復,是朝廷明公們應該頭疼的問題,李贄選擇了避而不談。

    馮保低聲說道:“其實他們也沒什麼好的解決辦法,能把原因分析的如此清楚明白,可見二人是通力合作,已經盡力了。”

    “准許刊行吧。”朱翊鈞思索了片刻,決定一字不改,就這樣刊發就是。

    一個古怪的現狀,挑釁大明皇帝專權的自由派得託庇於大明皇帝生存,而本該冥頑不靈,到了斷頭臺才悔恨無比的皇帝,反而是自由派的最大支持者。

    “又是一個嚴峻的考驗。”朱翊鈞看著手裡這本逍遙逸聞的初稿,面色複雜的說道:“朕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,一個挑水都能折騰出這麼多么蛾子事兒的都察院,拿什麼拯救它呢?”

    讓林輔成和李贄閉嘴,就可以清閒一些,但問題就會徹底隱藏在水面之下,暗流湧動,更加危險。

    大明其實已經做出了很多應對的手段,比如都察院御史必須要有地方履任的經驗,比如大明綱憲事類誣告反坐得到了深入執行,比如大明皇帝親自下旨為難。

    “這般賤儒真的是,在讓人失望這件事上,從不讓人失望。”朱翊鈞的腦海裡閃過了好幾個解決辦法,但都不太完美。

    自上而下的辦法有緹騎監察,但緹騎有諸多不便,到地方辦案困難重重,久任地方,又很容易成為塊塊的一份子;自下而上的辦法也有,那就是民間監察,但是民間監察,對大明而言又過於超前了一些,民間監察很容易成為勢要豪右的口舌,黨爭就從朝堂蔓延到了民間。

    “下章內閣,讓先生也頭疼下。”朱翊鈞將奏疏合上,對著馮保笑呵呵的說道。

    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