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誰與歸 作品

第五百五十一章 權利無限大,責任無限大(第2頁)

    從陳老漢一家的慘案開始,從小到大,擴大到了保定府的‘圩寨’社會。

    這就是閆有禮敢在新婚之夜把人新娘子直接弄死的背景,他們根本不怕什麼公序良俗,也不怕律法,因為他們就是地方的公序良俗和律法。

    如果說讀書人滿肚子的陰謀詭計,讀書人無法反駁,但如果說讀書人看不懂林輔成到底在說什麼,那就不配叫讀書人了。

    整篇文章裡,林輔成罵的只是祁州地面的州衙?保定府衙?他連帶著朝廷一塊罵了。

    嘉靖二十九年的虜入,造成了保定地面普遍存在的‘圩寨’社會,也造成了成千上萬個陳老漢一家的悲劇。

    新政為什麼出發?不就是西北虜變,東南倭患,把整個大明江山社稷折騰的千瘡百孔嗎?

    所以,不必擔心新政的成功讓人們忘記維新的理由,因為大明的勢要豪右總是用自己的下限,告訴天下人,當初為何要出發。

    “這個林輔成不就是個筆正嗎?他怎麼知道這麼多事兒的?”王家屏看完了逍遙逸聞,立刻有了疑問。

    朱翊鈞搖頭說道:“保定地面就是藉著林輔成的嘴,希望引起朝廷的重視,林輔成到了,當地想要進步的官員,那都是跟聞到腥味兒的貓一樣,生撲了過去,恨不得把所有的事兒,都告訴林輔成,生怕林輔成知道的少了。”

    林輔成進入保定地面,就有緹騎保護,緹騎沒有隱藏身份,掏出了虎蹲炮剿匪的那一刻,整個保定地面的官員,都知道,這就是皇帝探聞民間的眼睛和耳朵。

    林輔成都不知道黃公子的真實身份,因為林輔成沒辦法考功名,他不在這個體系內,對緹騎在朝堂的生態位沒有一個很清楚的瞭解。

    “以王巡撫看來,保定地面的事兒,該怎麼處置?”朱翊鈞詢問王家屏的意見。

    “拆圩寨,坑劣紳。”王家屏想了想更加準確的說道:“坑,就是堆肥,矛盾激化到了這個地步,不把這些個劣紳惡霸堆肥,是無法震懾的,亂世用重典,當地圩寨已經是謀反了,朝廷的政令無法通行,那不就等同於佔地為王?”

    劣紳,是王家屏的形容和定性,鄉賢縉紳裡不是沒有好人,比如大明皇帝的農學老師徐貞明的老師馬一龍,就是典型的好人,一輩子都在帶著流民墾荒種田,當然他的努力成果,在他死後,很快就煙消雲散了。

    一直不對鄉賢縉紳進行區分,這些好人也會變成壞人。

    就是按照封建帝制的律法,閆崇義、閆有禮這些劣紳,被堆肥一百次都夠了。

    皇帝是天下最大的士紳,就是士紳頭子,士紳頭子制定的律法裡,閆崇義和閆有禮也應該被坑殺堆肥,因為他們結圩寨對抗朝廷政令。

    “保定地面官員也要被追責,尤其是祁州州衙,一體褫奪官身,流放綏遠,戴罪立功,對於包庇縱容閆氏大逆者,一體坑殺堆肥。”王家屏進一步提出了處置意見,保定地面官員都要被普遍懲罰,祁州府衙要一鍋端。

    具體包庇案犯的祁州地方官,要同等處置,方才能夠平息民憤,沒有祁州州衙的包庇縱容,閆氏不可能如此的囂張,徐階都沒敢這麼恣意妄為。

    王家屏的確很擅長裝糊塗,但有些事他不會裝糊塗,他頂著被彈劾的壓力,也去看了範應期。

    王家屏想到了一個人,正統年間的輔臣楊士奇,楊士奇的兒子就是如此在地方草菅人命,為禍鄉里。

    朱翊鈞笑著說道:“有理,那就依王巡撫之言,朕也是這個意思。”

    保定巡撫辛自修其實早就在密疏中把事情說的很透徹,跟著林輔成的緹騎陳末也進行了奏聞,林輔成的文章寫出來王公子要看,黃公子也要看,看過之後才允許發表,也不是沒有審核的。

    林輔成能說出來,其實大明皇帝、緹帥、刑部、保定地方已經做好了解決的準備。

    王家屏有些好奇的問道:“陛下以為如何處置為宜?”

    他不提坑殺,陛下就不做了嗎?王家屏不這麼認為,他可是知道皇帝的恐怖,十歲的陛下就已經很難對付了,對於道理已經有了十分清晰的認識。

    有的時候,陛下看起來很好說話,但其實陛下殺起人來,也從不手軟。

    那一屋都是張四維,就很能說明問題了。

    “兵發保定府。”朱翊鈞看著王家屏說道:“京營銳卒自從綏遠凱旋後,也一直沒動彈,劍越用越利,閆氏之流圩主,只能被稱之為坐寇,不能稱之為劣紳,劣紳好歹還帶個紳字,這些圩主,也配叫劣紳?”

    “陛下聖明。”王家屏由衷的說道,果然陛下對於矛盾激化到如此地步的解決辦法,還是有的,而且很好,調兵前往剿匪,看起來簡單粗暴,但這是唯一的辦法,也是最合適的辦法。

    劣紳是品德敗壞,可不是這種坐寇,這些圩主就只有被堆肥的價值。

    保定巡撫辛自修對保定地面的情況看在眼裡,急在心裡,他也沒辦法,那會兒沒有密疏,但凡是上奏朝廷就要鬧得天下皆知,所以林輔成去保定,辛自修立刻知道這是機會。

    上情下達這件事真的很難很難。

    朱翊鈞詢問了下來兩廣的情況,王家屏也不是報喜不報憂,兩廣吃到了開海紅利,蓬勃發展,發展可以掩飾許多的問題,但王家屏還是找到了一個私市,整個兩廣地面的走私販私現象非常的普遍和嚴重,需要更多的海防巡檢,而且王家屏還發現,有人引種罌粟。

    “元緒群島的種植園種植罌粟,就很難禁絕罌粟的流入,但是元緒群島在開拓,連羈縻之地都算不上。”王家屏略顯無奈的說道,發展的路上,總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。

    這次非正式奏對到這裡算是結束了,朱翊鈞離開了皇家格物院,回到了通和宮的御書房,很快張居正就到了。

    “臣拜見陛下,陛下聖躬安。”張居正再俯首,十分誠懇的說道:“陛下,臣有罪。”

    祁州堆肥案,這個大案,皇帝要處置,是不可能繞開內閣的,張居正一直等到林輔成的雜報登報,才來認罪。

    這也是保定巡撫之前為難的地方,張居正的罪責。

    作為吾非相乃攝也,在萬曆初年攝天下大權的宰相,張居正把天下弄成了這個樣子,他罪責難逃,所以保定巡撫辛自修,之前無法上奏,因為上奏等同於打張居正的臉,你張居正攝政十年,銳意革新,弄了十年,天下仍未大治。

    之前遊七就曾經詢問過張居正是否要教訓下林輔成這個大嘴巴。

    “先生,天下有神仙嗎?”朱翊鈞擺了擺手問起了一個問題。

    “神鬼之說都是異端。”張居正十分肯定的回答了這個問題,最開始獨佔講筵,就是從異端的解釋開始的,張居正對神鬼之說非常反感,因為道爺當年整天躲在西苑玄修,天下凋弊。

    朱翊鈞點頭說道:“所以啊,先生也不是神仙,不是什麼樣的罪責都要歸罪到先生的頭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