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45章 清流名儒難負盛名,憐孤惜寡上門認親
《清流名儒風流韻事這本妖書,上面記載了所謂清流名儒們的外室們,裡面圖文並茂,描寫的極為細緻,比如某個清流表面光鮮,其實有花柳病,比如某個明儒表面儒雅祥和,私底下最喜歡打人,這類的秘聞為人津津樂道。
這種故事集對清流名儒的殺傷力,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!清流最重要的是什麼?就是名聲,名聲對於他們比命還要重要,但這些故事集,實在是令人瞠目結舌,原來這些個清流背後是這樣的人。
上一次的妖書,已經讓四十名清流名儒毀於一旦了,這次又是二十名北衙名士,加二十名南衙名士。
當真是一點情面也不留。
素材是王謙提供的,妖書是皇帝令三經廠印刷的,三經廠的官場本,那叫一個字跡清晰。
這裡面朱翊鈞重點關注的就是隆慶五年進士郭有章,父親官至山東按察使,郭有章少時盛富才名,出身書香門第的他,在二十四歲的年紀中舉,在二十五歲再中進士,考入了翰林院成為了庶吉士,後授官正七品的監察御史。
平日裡,郭有章的形象是:克己奉公,勤謹自勉,清、儉、勤、慎,朝廷昏聵政令,多有勸諫之言,在朝中清流屬於響噹噹的人物,要不是海瑞、沈鯉這類摁著嘉靖皇帝和高拱刷名望的大人物在前,他郭有章就是大明清流的頂流。
郭有章平日裡,對朝廷宦官專權、內閣黨錮、吏治敗壞、國庫空虛、邊務廢弛等事多有獨到見解,內憂外患之下,郭有章總是以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,針砭時事。
而在妖書中,郭有章的形象則完全相反,他私下的生活極其奢靡,養著三個外室,其中有一個還是紅毛番,紅毛番這種番夷,在大明的儒學士眼裡,和動物沒有區別,除了潞王這個荒唐的親王之外,大明名士裡就沒有一個公開和紅毛番有這種外室關係。
大明是極為保守,就是比保守還要保守,而有一個紅毛番的外室,學外語也就罷了,還生了一個兒子!
如果僅僅到這裡,郭有章也就是有點與常人不同的風流韻事罷了。
而他剩下兩個外室裡,有一個叫沈安孃的外室,本是青樓女子,是松江府黑石書寓裡的一個清倌,郭有章有一次去松江府公幹,認識了這個沈安娘,沉迷於其美色和琴棋書畫的精湛,將其贖身。
松江府書寓是一種青樓,不過和青樓不同的是,這裡更多的提供的是情緒價值,當然只要提供情緒價值的地方,價格都不會便宜,沈安娘被贖身後,對郭有章感恩戴德,萬曆二年,為他生了一個兒子。
沈安娘是那種很安靜的外室,不爭不搶不鬧,更不會去正妻那裡鬧,正妻有公序良俗和律法保護,她一個外室什麼都沒有,鬧起來,郭有章還不見得幫她,郭有章的名聲壞了,對沈安娘也沒有好處。
萬曆四年初,沈安娘再次為郭有章生了個女兒,郭有章大喜過望,將一個外城的宅子送給了沈安娘,沈安娘跟了郭有章後,一直住在租來的房子裡,雖然生活安穩,但沒著沒落,這終於居有室,她可以安穩的帶孩子了。
劇變發生在萬曆七年末,郭有章的正妻上門了,當然正妻為了郭有章的名聲,也沒有大張旗鼓,偷偷入了家門,在撕扯之後,將沈安孃的兒子領走了,只剩下了個女兒,沈安娘就和女兒相依為命。
這只是悲劇的開始。
但很快沈安娘就發現,郭有章不來了,不僅不來了,連月例銀都斷了,這個時候,沈安娘只能乾著急,上門去求,正妻怕是要打死她,可不上門,她一個年老老色衰的女人,還拉扯著一個女兒,怎麼生活?
郭有章把宅子送給沈安娘,可沒把房契送給沈安娘。
在萬曆七年寒冬臘月那一日,衙役上門,驅趕了沈安娘,沈安娘哭,沈安娘鬧,她歇斯底里,但是衙役還是把她驅趕了,說是有人】狀告有人私佔家宅,府衙只能來趕人。
就這樣,沈安娘領著個一直問爹爹去哪裡了的小姑娘,流落街頭,也得虧衙役們手下留情,給了沈安娘收拾細軟的時間,否則她們連投宿的銀子都沒有。
在書寓做清倌看起來光鮮亮麗,可是這維持光鮮亮麗是要銀子的,衣服、胭脂水粉、樂譜、樂器,樣樣都得花錢不說,客人揮金如土,都被嬤嬤們拿去了,留給沈安孃的銀子就那麼一些。
好在沈安娘這幾年也不算花錢大手大腳,從郭有章給的月例、賞錢裡攢了三百兩銀子,這三百兩銀子不大手大腳的花,夠用到小姑娘嫁人了。
沈安娘絕了去尋郭有章的想法,從正妻上門領走孩子開始,沈安娘就知道,郭有章是看她年老色衰還生了兩個孩子,準備拋棄她了,生孩子最是容易老。
紅塵中的女子,有人拎不清,以為這是愛情,沈安娘卻很清楚,以色娛人不過就這幾年功夫,郭有章已經少有的長情了。
三百兩銀子,是沈安娘最後的財產,她本打算在外城買個宅子,不是花錢大手大腳,是城裡安全,住城外附郭民舍,恐怕會連人帶財被搶的一乾二淨,甚至連小姑娘都被搶走。
之前狀告沈安娘私佔家宅的那個人出現了,他再次以房主的身份,狀告了沈安娘偷竊了家中五百兩銀子!
沈安娘原來是書寓的清倌,說的再好聽賣藝不賣身,那也是娼妓,是賤籍,順天府衙門那會兒還沒廢除賤奴籍之事,沈安娘要是去過堂,要先挨二十杖,冰天雪地地冰如鏡的京師城裡,沈安娘帶著女兒,去求郭有章,卻沒見到郭有章,反而被打了一頓。
這一切都是喪良心的郭有章乾的,那宅子明明就是他的,卻是寫的別人的名字,那些銀子明明是給的月例,賞錢,卻要收回去,還以這種喪良心的手段。
萬念俱灰的沈安娘,悲痛交加,買了鶴頂紅,準備和女兒一起死在郭有章家門前,沈安娘沒辦法了,正妻上門的時候,沒領走女兒,是郭有章不要女兒,跟著她沈安娘,女兒只能遭罪。
一死百了。
沈安娘給女兒喂下了鶴頂紅之後,自己也吃了鶴頂紅,閉目等死,她甚至不敢離郭有章家宅太近,要不然家丁會把她趕走,死不到家宅門前。她要等藥效上來再前往。
等了許久,她沒等到藥效發作,被女兒吧唧嘴的聲音和說好甜的聲音給弄的睜開眼,沈安娘就抱著女兒哭,哭的一點聲音都沒有,眼淚卻如同雨下。
鶴頂紅是假的,是王氏怡和堂方糖糖豆,這可是老王家跟著大明皇帝一起做生意,搞到的白糖,可是很稀罕的甜點。
等沈安娘情緒穩定的時候,街角的一個轎子緩緩離開了,有人安排了沈安娘前往了永升毛呢廠做織娘。
轎子里正是大明正四品僉都御史、掌燕興樓交易行事、京師第二闊少、皇帝開海投資合夥人112萬銀、新都楊氏的喪門星、清流名儒的夢魘、次輔兼刑部尚書王崇古的獨子、蒲州王氏唯一繼承人,京堂三姑六婆的掌控者,王謙王公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