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百三十一章 禮法不能是新政的絆腳石
當國朝開始失序的時候,連世襲官階級的頂層的日子都不太好過,比如道爺問太倉要兩百萬銀子,這筆銀子要用來修皇宮,折騰了好些年,最終拿到了二十萬銀,皇帝都過成了這個模樣,可想而知大明王爺的日子過得如何。
自道爺旁支入大宗開始削減宗俸開始,一直到明末,唯一鐘鳴鼎食的只有福王了。
福王的鐘鳴鼎食是因為萬曆皇帝的特殊照顧,三十年不上朝不批奏疏的萬曆皇帝,也不是什麼奏疏都不看,福王的奏疏上午入宮,下午就有答覆,萬曆皇帝對福王的要求,無所不允。
這種縱容,是萬曆皇帝和朝臣們爭國本的手段,爭國本爭的就是太子之位的人選,是刻意為之。
因為皇帝對福王奏疏的及時答覆,有這樣的便利之後,朝臣們若是有事就會聚集在福王的門下,希望福王代為上奏辦事,這樣一來,福王就成為了實際上的太子。
這是萬曆皇帝為了威逼朝臣們接受福王成為太子,這個手段既不高明,也不光彩,而且這種便利性,很快就讓四方奸猾之輩趨之如騖,聚集在福王門下為非作歹。
這種弔詭的政務邏輯,大臣們得跑到福王代為上奏,整整持續了十二年時間。
萬曆二十九年,鬥了十五年終究是沒能贏下國本之爭的萬曆皇帝,只好下旨冊封了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,朱常洵為福王,次年朱常洵大婚,按理說大婚後就該立刻就藩,但萬曆皇帝以福王府尚未建好為由,讓福王居守京師。
冊封太子的國本之爭並沒有徹底落下帷幕,福王府修建好了之後,萬曆皇帝仍然不準福王就藩,鬥爭仍在持續,再十二年,一直到萬曆四十二年,福王朱常洵才離開京師就藩,這十二年的時間裡,太子朱常洛沒有一天地位是穩固的。
國本之爭,前十五年是亮明瞭刀槍你來我往,後十三年的兩次妖書案、廷擊案是國本之爭的延續,整個萬曆朝自張居正離世之後,萬曆皇帝都以一種鬧彆扭的心態,和朝臣們為了太子之位撕扯了近二十八年的時間,最終萬曆皇帝還是沒能讓心愛的兒子成為太子。
萬曆皇帝在鬧彆扭使性子,朝臣們也跟著鬧彆扭使性子,就像是在鬥氣一樣,把整個大明搞得一團糟仍不收手,似乎立嫡立長的禮法,比天下社稷還要重要。
立嫡立長似乎比天還要大,整個朝堂亂成了一鍋粥,皇帝荒唐,臣子也荒唐,這禮法也被朝臣們異化,成為了鬥爭的工具,而且鬥爭毫無意義,皇帝、朝臣勝也好,敗也罷,最終輸掉的都是大明。
國事當家務事鬧,家務事完全由著自己的性子,絲毫不顧及天下因為這些胡鬧,變成了何等的面目,而經過了張居正求榮得辱後,朝中也無骨鯁正臣了。
朝臣們就是為了跟皇帝鬥氣罷了。
朱翊鈞不同意將皇家理工學院歸禮部管理,就是在禮部的權力上狠狠的撕下了一塊肉來,但是又不能不這麼做。
萬士和這樣身段如此柔軟的禮部尚書畢竟不多,若是禮法大於天,再鬧著裁撤理工學院,那獨立於禮部之外的理工學院,就是皇權的一部分,想要裁撤,那就是朝臣把手伸向內署,自然有司禮監去和朝臣鬥法。
至少在矛盾說等一系列的政治哲學大思辨的成果,真正被所有人所接納,分科治學成為共同認知,生產力提升成為普遍追求,君父君國君師能夠區分,一就是一,二就是二,更加直白的說,大明郡縣帝制走到盡頭的那一天,皇家理工學院才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,可以改名為大明理工了。
五經博士在負責理工學生入校之事,整個皇家理工學院十分的熱鬧,三年學制,六十銀的束脩,足以讓無數人望而卻步,但因為有了無息助學貸款,讓理工學院有九成都是公費,只有不足一成的學生,是自費。
理工學院的熱鬧和禮部尚書萬士和無關,即便是皇帝專門召見了萬士和,將其中的緣由講清楚,但萬士和依舊是對理工學院的歸屬念念不忘,這可是青史留名的好機會,萬士和是想自己兼領祭酒的。
陛下說了很多,但萬士和聽來聽去,聽明白了,其實歸根到底就是一句話,大明當下的賤儒實在是太多了!
真的把皇家理工的控制權,完全交給禮部,確實不合適,若真的完全由禮部掌管,不用幾個月的時間,這理工學院就和國子監沒什麼區別,教的內容就變成四書五經了。
萬士和的禮法是,禮法豈是不便之物?是變通的禮法,是日日新苟日新又日新的禮法,是基於世界無時無刻不再變化的禮法,面對新形勢要革故鼎新的禮法,這和賤儒的復古、法三代之上的禮法是完全不同的。
“早知道今日這等局面,我就該追隨潘總督前往河套,治理黃河,而不是在朝堂上受這等鳥氣!”沈鯉從門外走來,看著萬士和就氣不打一處來,作為大明最堅定的帝黨,萬士和沒有據理力爭,在文華殿通過了廷議。
皇家理工學院完全歸內署和皇家格物研究院管理,這讓沈鯉憋了一肚子的火,這一肚子的火,不是來自於皇帝,而是來自於京堂百官和喋喋不休的坊間風力輿論。
禮部被狠狠的嘲諷了,尤其是萬士和本人。
“喝茶,喝茶,整日裡就知道喝茶!現在全京師都在嘲笑我們禮部,說我們禮部一味的媚上,結果遇到了這等大事,最終還是把我們禮部給摘得乾乾淨淨!”沈鯉看著萬士和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,更是氣上加氣。
“陛下有陛下的考慮。”萬士和略顯無奈的說道:“現在矛盾說等還不是主流,復古儒學士遍佈大明上下內外,講武學堂、格物院和理工院,都是出於這種考慮,才不歸禮部約束,你有本事,你氣性大,你怎麼不要求陛下把講武學堂一道歸了禮部呢?”
萬士和真的很擅長辯經,一句話堵得禮部右侍郎說不出話來,講武學堂的特殊地位,註定了講武學堂就不會成為禮部管轄範圍之內,這一點,連賤儒都不敢去置喙,都是不能觸碰的話題。
現在萬士和拿講武學堂的先例,來堵沈鯉的嘴,沈鯉還真的不知道如何去反駁。
“你有理,你能說會道,怎麼不見你說服陛下啊!”沈鯉一甩袖子坐下說道:“我沈鯉一生從不阿諛奉承,更不會趨炎附勢,我只知養謙,不知逢君之所欲,更不知拜於他人門下為走狗驅使!”
沈鯉這番話也不是吹噓自己,他是嘉靖四十四年的進士,是庶吉士,授職為檢討,他是河南歸德府人,和高拱是同鄉,他中進士那年,高拱是主考官,主考、同鄉雙重身份之下,沈鯉早就該拜在了高拱門下,但是他沒有。
沈鯉自始至終都對高拱敬而遠之,彼時晉黨已經成了氣候,而晉黨託庇於高拱。
高中進士之後的鹿鳴宴,所有人都去了全晉會館,成為高拱門下,但沈鯉以自己有私事為由沒有前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