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誰與歸 作品

第四百七十八章 通和宮的那個通和(第2頁)

 


    潘季馴摘掉了口罩,面色古怪的說道:“忠順夫人以為,如果大明沒有攻伐板升,草原會變成什麼樣?”
 


    三娘子迷茫的搖了搖頭說道:“沒想過,這頓吃了不知道下頓在哪兒,哪有功夫思考那些問題。”
 


    未來,是一個很奢侈的詞,只有大明才有資格去考慮長策,草原上主要考慮明天是否能看到太陽照常升起。
 


    “寺廟是魔窟,至少在草原上是這樣。”潘季馴頗為確信的說道:“如果大明沒有王化草原的結果,就是男盜女娼,你可能不服氣,但一定會這樣,因為草原在過度的放牧。”
 


    潘季馴十分詳細的解釋了自己的邏輯,完全的自然經濟的不穩定性,導致了草原諸部會彼此攻伐爭奪生存資源,而為了能夠在競爭中獲勝,過度放牧就成了必然,無論是戰馬、武器,還是換取大明商品,都需要牲畜。
 


    過度放牧進一步加劇了自然經濟的不穩定,因為草場在緩慢的消失,草原在荒漠化,再加上草原越來越冷,自然產出減少,其最終結果就是完全的男盜女娼,男人劫掠為生,而這些個女子,多數要淪為娼妓,操持生計的地方,就是世廟。
 


    花柳病一定會在草原蔓延,尤其是在人群聚集的密宗寺廟裡,花柳病會通過這一個個魔窟,擴散到整個草原。
 


    這就是草原的下場,潘季馴踐履之實,看到的下場。
 


    不是長生天因為草原人的背信投靠了佛家而震怒,子不語怪力亂神,草場的大幅度退化和人類的生產活動有關。
 


    潘季馴摸出了一本手札,這本手札是他的踐履之實的觀察,上面有人畜地比例、牧場歸屬、部落規模、圈養經營、手工業剪羊毛和粗加工、集市、借貸、稅賦等等觀察,這都是草原肉食者從來不會有的觀察。
 


    三娘子看了看那本手札的內容,雖然有些凌亂,但還是能找到主要脈絡。
 


    “大明官員都這麼厲害的嗎?”三娘子呆愣呆愣的說道,潘季馴可比吳兌、方逢時之流強太多了,大明的官僚都這麼強的嗎?都這麼強,大明還只有兩京一十四省?
 


    潘季馴搖頭說道:“不自謙的說,其實沒多少。”
 


    三娘子這是典型的倖存者偏差,潘季馴本該做少司馬的,大明一共就那麼十幾個少司馬及以上,如果三娘子在京堂待久了就知道,大明的官僚以賤儒居多,有的時候,說的那些話,看的人頭皮發麻。
 


    陛下多麼寬宏大量的一個人,時常被愚蠢發言氣的頭暈。
 


    潘季馴拿回了手札說道:“牲畜規模在擴大,草原在縮減,荒漠和戈壁越來越多,草原的邊民,女人十個有三個患有花柳病,男人十個裡有七個曾經做過馬匪,草原的情況啊,不容樂觀。”
 


    “歸化府所轄諸地,要儘快完成圈養,不要再隨意放牧了,主要還是養羊,土地要耕作種植牧草,在草場的邊緣種植多年生牧草進行分割,圈養的糞便要收集堆肥。”
 


    三娘子有點不服氣,她其實想說,不怪草原人,大明禁運兩百餘年,草原連口鐵鍋都找不到,而中原鐵鍋極為昂貴,一口就一兩七錢銀,一大袋一百二十斤的羊毛,也才一兩七錢,和解派在草原中成為主力,想要歸化大明,也不是空穴來風。
 


    前些年你們大明也好不到哪去!
 


    但三娘子也不知道如何去反駁,潘季馴說的是事實,草原的確糜爛,搖頭說道:“那燒什麼?”
 


    “煤。”潘季馴拿出了堪輿圖說道:“今年冬天之前,大同府煤場的煤會運到歸化城集散,你要做好準備,我明日前往勝州(鄂爾多斯),督促勝州煤場和馳道。”
 


    草原的循環被破壞了,本來牲畜的糞便是養料,堆肥後培育牧草才能形成循環,因為草原燒牛糞,堆肥不充分,循環被破壞,就不可能有圈養,草原人也不傻,之所以要建城,也是為了從風險更高的自然經濟向小農經濟邁進,可是屯耕這種活兒,又需要物質的支持。
 


    煤炭,就是其中的關鍵。
 


    沒有柴,是沒辦法定居下來生活的,遷徙就成了草原人的主旋律。
 


    “大明和北虜之間的衝突,讓大同府的煤炭沒法開採,對於大明和草原而言,都是傷害。”潘季馴看著三娘子說道:“我希望忠順夫人能夠繼續維持自己的主張,大明有誠意也有能力王化草原,一個安穩的邊疆,對大明而言也有很大的意義,而安穩的生活,是草原人共同期盼之事。”
 


    早在北魏時酈道元所著的《水經注》中,就已經詳細描寫了關於大同煤礦的開採和利用,甚至還記載了煤層自燃的壯麗景觀,在唐時,大同府的煤炭,就已經順著官道驛路運往關中和洛陽,廣泛用於冶鐵、鑄錢、煉硫磺、燒石灰、燒磚、燒陶瓷、釀酒、製藥、煉黑礬等等。
 


    但是,隨著大唐的藩鎮割據,戰亂四起,大同煤炭的採運被戰禍打斷,宋遼金蒙,都沒有大範圍開採大同煤炭的記載,而燕雲十六州丟失了480年後,雲中郡大同終於回到了漢人手中,但是長期的戰爭,導致煤炭的採運始終無法充足發展。
 


    因為大同府是戰區。
 


    這對大明、對草原都是壞消息。
 


    “理當如此。”三娘子點頭說道,草原人安定生活,是她的夙願,她也只有這個夙願了,俺答汗被斬首,過繼到她名下的孩子一道被殺,現在就靠著這個夙願撐下去了。
 


    她打算再收養兩個孩子,算是給自己一個交待。
 


    “勝州露天煤場,俺答汗不知道嗎?大同府的煤他採不了,勝州的煤,為何不採?”潘季馴問出了自己想問的問題。
 


    三娘子搖頭說道:“是不知道,不是不採,探礦這種事,對我們草原人而言,還是太難了。”
 


    是俺答汗不想嗎?他壓根就不知道,怎麼採?
 


    很多對於大明而言,理所當然的事兒,對於草原人而言,那都是天方夜譚,尋龍分金,從地勢地脈水文地理去尋找苗引,再通過苗引找到礦藏大龍,說起來容易,那也就是對大明而言容易。
 


    草原根本沒那方面的專業人才。
 


    戚繼光的嫡系是礦工,都是老手藝,征伐過程中,就會覺得這片山裡有大貨,但對於草原人而言,都是山,山和山沒什麼不同。
 


    松江學派講規模,講縱向規模和橫向規模,三娘子也聽說過,關注過,畢竟邸報、雜報她作為草原頂級的肉食者還是能買得到的,對於草原而言,探礦沒有規模可言。
 


    潘季馴瞭然。
 


    “我看到歸化城的城門還沒有名字,向東方向的城門,就叫通和門吧。”潘季馴整理著自己的手札,說起了歸化城城門名字之事。
 


    “通和門?”三娘子疑惑的問道。
 


    “通和宮的那個通和。”潘季馴點頭說道。
 


    三娘子瞪大了眼睛,呆滯了片刻,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個字:“臥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