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誰與歸 作品

第四百五十九章 自由的界限(第2頁)

    工部有工部的考成,下章詢問工部,那皇帝只會得到不同意。

    “朕要的就是工部的不同意。”朱翊鈞將奏疏放進了工部那個筐裡,回答了馮保的疑惑。

    汙染?大明現在還沒有奢侈到談這個問題的時候。

    朱翊鈞不會捨本逐末,放棄好不容易開闢的局面,他要的就是工部的反對,同時也讓工部想想辦法,把這個黑灰、煙氣抑制一下,搪塞一下言官那張嘴。

    “陛下英明。”馮保收好了今天批閱的奏疏。

    今天奏疏裡有一篇解刳院大醫官,李時珍和陳實功上的奏疏,討論的是芥子世界,芥子是一個佛家用語,表達微小的世界。

    納須彌於芥子,藏日月於壺中。

    佛觀一碗水,八萬四千蟲,一碗水裡有許多許多人眼看不到的蟲子,這是大明光學發展的成果,望遠鏡和顯微鏡的出現和改進,為解刳院的大醫官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,在微小世界裡,充斥著各種光怪陸離。

    經過反覆確認之後,人類、猴子、兔子、象、獅、虎、豹、狼等等,沒有什麼本質性的區別,都是溫血動物,體溫基本恆定,都有脊柱,都有毛髮,都有膈膜,生活習性上,有築巢、捕食、胎生、哺乳等等特點,而微小世界的蟲子,是導致大部分疾病的源頭。

    多種可馴化的、易於繁衍或傳播野生動植物,被人類所馴化變成了多種農作物和家畜,農耕和放牧的基本生產產生了剩餘和交換,而剩餘和交換讓人們形成了定居和人口稠密的階級化社會,最終誕生了政治框架、文字、刀槍劍戟銃等武器、征服海浪的船舶。

    而農作物、家畜、人口稠密都是芥子世界微小蟲子的溫床,這本解刳院所上奏的《簡論衛生疏》也是提醒皇帝為了健康,保持衛生,同樣面對近來越來越嚴重的黑灰、煤煙,解刳院和皇家格物院製作了一種棉紡口罩,打算大規模量產,算是治標之法。

    朱翊鈞對棉紡口罩,給予了深度好評,對於久鎮遼東、應昌等地的軍兵而言,這棉紡口罩,也是禦寒之物。

    他對松江學派非常關注,這個打著自由旗號的學派,在京師設立了書坊和學舍,並且打算創辦一個名叫《逍遙異聞》的雜報,而且還派了一個大儒入京。

    松江學派在南衙開疆拓土,拓展的極快,在申時行和潘季馴的奏疏裡,也說了此事,他們對此學派極為關注,一旦其不再是學派,而是有其他目的,那就要打入異端邪祟,以雷霆手段鎮壓。

    異端邪祟的標準是非常明確的,大明禁止聚嘯講學,鼓譟生事,聚嘯講學的標準不模糊,挑唆民亂就是標準,可以暢所欲言,表述自己的觀點,但絕對不能以講學為理由,鼓譟生事。

    萬曆九年八月初三,天高氣爽,中秋將至,京師的行道樹的枝葉變得枯黃,西山的楓葉開始變紅,松樹、楓樹、橡樹的葉片色彩斑斕,從翠綠到金黃,再到深紅,層次分明,風一吹,捲起落葉飛舞。

    西山大覺寺,這個自遼代建立的古剎,也比往日熱鬧了數分,許多車駕緩緩停在了古剎門前。

    車中走下各種達官顯貴,今天顯然是有熱鬧可看。

    大覺寺前任主持靈覺大師圓寂,大覺寺按照清規戒律舉行了唱衣會,就是將圓寂大師的遺物進行撲買,這種撲買自唐有之,到了兩宋,唱衣會逐漸成為了撲買會,各種奇珍異寶不計其數,靈覺大師生前交友甚廣,今日來送行弔唁的人,也是絡繹不絕。

    大覺寺和大明普遍的坐北朝南不同,是坐西朝東,因為契丹人有尊日東向,而大覺寺始建於遼代。

    寺廟中有清泉流入,設有一院,名叫清泉院,這是個清修的地方,可這清修之處,設了一高臺,圍設若干圓桌座椅,人頭攢動。

    松江學派的大儒林輔成,入京辦刊,聽聞靈覺大師圓寂,特趕來弔唁,新任主持請林輔成講學,林輔成盛情難卻,只好答應,正好京師遮奢戶要為大師送行弔唁,機會難得,林輔成答應了下來。

    晉人之中則以京師紈絝王謙、文水武氏武世章、宣府張氏張友良、介休方氏方堂等為代表,西土城遮奢戶裡有吳興姚氏姚光啟、松江孫氏孫寶仁、洞庭吳氏吳懷仁等等為代表。

    朱翊鈞以蓬萊黃氏,招搖過市,也過來湊個熱鬧,大明京師遮奢戶們對蓬萊黃氏黃公子也是無奈至極,這是大將軍府中戚家的人,誰都招惹不起,光是看得見的隨從就有上百人之多,都是大將軍府的牙兵。

    這些遮奢戶們,見過皇帝的只有王謙,王謙見到了皇帝前來,立刻放棄了自己的小夥伴們,湊到了朱翊鈞這一桌,點頭哈腰,極盡諂媚。

    “你這樣太明顯了。”朱翊鈞略感無奈的說道。

    王謙理直氣壯的說道:“皇爺爺這話說的,我們王家就是奸臣,奸臣諂媚不是理所應當?”

    “這大覺寺,就是隋唐時的尸陀林嗎?”朱翊鈞打量了一圈問道。尸陀林就是亂墳崗,隋唐時,有大師再此結廬為舍,超度此地亡靈。

    王謙低聲說道:“回皇爺爺的話,隋唐建的尸陀林,後來改名了證果寺,再後來改名為了大覺寺。”

    “這個林輔成派頭是真的大,咱都到了,他還遲遲不現身,讓人等著。”朱翊鈞眉頭一皺,他這次看熱鬧,是沒有什麼風險的,沿途緹騎都進行了清街,大將軍府上的黃公子出行總是招搖過市,早就不是什麼稀奇事兒了。

    大明皇帝都落座了,這大儒還沒到。

    王謙則搖頭說道:“不過是自抬身價的小把戲罷了,讓人等一等,顯得他派頭大,彷彿這樣,他就顯得德高望重,說的話就有人聽了一樣,江湖小道耳。”

    一個大和尚走上了高臺,對著四方合手行禮,才開口說道:“我佛慈悲,諸位諸位,林大師在大悲堂弔唁,還要稍待半刻鐘,諸位若是不嫌棄,就用些寺裡面前的瓜果水食。”

    “吃他們點瓜果水食,待會就會有小和尚來索要香火錢,吃人嘴軟,都得給。”王謙一臉憤憤惡狠狠地說道:“比我們老王家還會賺錢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。”朱翊鈞笑了笑,王謙顯然是被坑過,否則怎麼會如此熟悉,朱翊鈞出宮不碰水食之物,張宏帶著點心和涼白開。

    小沙彌前來討要香火錢,朱翊鈞愣是沒給,桌上的東西沒動,小沙彌也不能纏鬧,頗為無奈。

    寺廟裡香客往來極多,這麼摳唆的還是第一次見到。

    半刻鐘過去了,林輔成還沒來,又過了半刻鐘,林輔成姍姍來遲,但還是不上臺,新任的大覺寺主持,上臺對林輔成一頓吹噓,什麼集大成而緒千百年絕傳之學,開愚蒙而立億萬世一定之歸,道絕至先生而始著之類的話。

    朱翊鈞靠在椅背上,想來,此人必有高論。

    朱翊鈞很好奇,最講究孝悌的儒家,講究尊貴卑賤的儒家,是怎麼從經典中讀出自由二字的。

    松江學派崇尚的自由,有點沒頭沒腦。

    林輔成千呼萬喚始出來,終於在主持的邀請下,從後面緩步走出,頗有一副大儒的風範,年紀不大,四十多歲,儀容整潔,溫文爾雅,待人處事十分溫和,長相中正不引人反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