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誰與歸 作品

第四百三十六章 前恭而後倨,思之令人發笑(第2頁)

    “身後有退路,反而心裡有底,士氣可用。”

    “北宋末年,宋高宗匆匆繼位,金人南下,只能勉強構建了一道江淮防線,在杜充投敵之後,整個防線徹底崩潰,金人攻破了杭州臨安,搜山檢海抓宋高宗。”

    馬芳結合具體的戰例為陛下分析了下,南宋初建,搜山檢海抓趙構這段戰爭,只有一道防線的南宋,整個防線上的宋軍,最終的選擇不是破釜沉舟,而是投降和逃亡。

    馬芳繼續說道:“大同方向有三道防線,外六堡、長城、內五堡。吳總督和焦總兵首先要保證的是,敗而不潰,未慮勝先慮敗,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。”

    敗而不潰,多麼奢侈的構想,馬芳自嘉靖十九年從北方逃歸,為大明徵戰了這麼多年,萬曆這幾年,是唯一一段能夠好以整暇的未慮勝先慮敗的時間,他老了,沒有年輕人的衝勁兒了。

    大明現在的軍功制是戰線制,而不是人頭賞,這也是吳百朋敢這麼思考佈置的原因,只要能保證敗而不潰,穩住戰線,任務就完成了,俺答汗就要面對戚繼光這把尖刀扎向心口的威脅。

    “原來如此,謝馬將軍解惑。”朱翊鈞心中的解惑盡數解開。

    “陛下,臣有一言。”馬芳現在已經到講武學堂養老了,他應該遠離朝堂的紛爭,但思前想後,他還是要為戚繼光說兩句。

    九年了,京營組建九年了,馬芳和戚繼光搭檔了八年,戚繼光李如松貪生怕死?屍山血海裡出來的人物,會怕死嗎?

    “馬將軍有何諫言?”朱翊鈞對馬芳的意見頗為重視,他的經驗是大明寶貴的財富,戰場上他的確提不動刀了,但他的經驗,卻可以保證廟算不發生根本性的錯誤。

    馬芳面色凝重的說道:“最近臣在講武堂聽聞,有人說戚繼光膽小怕事,李如松貪生怕死,陛下啊,這種說辭,多少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了。”

    “的確,戚帥此時帶領精銳急行軍至板升,有八成的勝算可以直接拿下板升,但是剩下兩成呢?一旦落敗,沿途草原沒有任何的營寨可用,兵敗如山倒,精銳盡喪,那可是天大的禍事。”

    “戚帥不是膽小怕事,他手握陛下賜下軍刀,先斬後奏,便宜行事出塞領兵作戰,權力越大,則責任越大,戚帥要考慮的東西很多,所以,才步步為營。”

    “大明沒有第二個于謙於少保了。”

    于謙是有軍事才能的,而張居正沒有,戚繼光真的把京營葬送塞外,大明得鬧出多大的亂子來。

    馬芳多少聽聞了朝中的風力輿論,而且有些擔憂,大明這次動武調動的人數實在是過於龐大,維持如此規模的戰爭,大明的財用真的能支持的住嗎?馬芳苦日子真的過慣了,自然有這個擔憂,擔心在精算的風力下,大明皇帝做出不利於戰爭局勢的選擇。

    朱翊鈞一聽馬芳如此諫言,笑的陽光燦爛,對著馬芳說道:“哈哈,馬將軍多慮了,不是朕看不起這些個賤儒,戚帥在京師的時候,那真的是噤若寒蟬,提都不敢提一句,現在,戚帥領兵在外,他們的膽子終於長出來了!前恭而後倨,思之令人發笑。”

    “馬將軍信不信,戚帥凱旋迴京,他們立刻就會閉嘴,甚至歌功頌德。”

    蓬萊黃氏戚家人的黃公子,在京師鬧出了那麼多次的亂子,京堂無一人敢說,現在戚帥領兵在外不在家,賤儒開始了令人發笑的猴戲。

    馬芳一聽,心中的擔憂放下了,好消息,陛下對賤儒的把戲只有嘲笑。

    “陛下,元輔先生和王次輔在御書房門前爭吵,請求覲見。”一個小黃門說話都在打顫,張居正和王崇古可是帝國的首輔次輔,這倆人吵起來,大明豈不是要地動山搖?

    斗的最兇的時候,張居正和王崇古也沒有如此激烈的爭吵過。

    “誰?!宣。”朱翊鈞面色一凜,晉黨和張黨的矛盾,遠沒有激化到黨魁互相撕破臉互相罵街的地步才對。

    “臣等拜見陛下。”張居正帶著王崇古俯首見禮。

    “免禮,二位坐下說話,發生了什麼事,二位輔臣如此大的火氣?”朱翊鈞看著餘怒未消的二人,奇怪的問道。

    吵到面紅耳赤的地步了。

    “元輔有功社稷這不假,元輔說臣是奸臣,臣也認了,臣本就是奸臣,但元輔說臣的《天下困於兼併紓困流氓疏》有問題,而且有大問題,臣不能答應!”王崇古一揮袖子,聲音很大的說道。

    王崇古從宣大再回京師做刑部尚書後,一直在極力避免和張居正衝突,張居正你手腕強硬,我惹不起躲得起。

    但今天張居正把王崇古叫到了文淵閣,說他的以工代賑安置流氓疏有問題,他不服!

    你張居正有你張居正名垂青史的道,我王崇古就不配有嗎!

    安置流氓疏,官廠團造是王崇古的大道之行,張居正一開口就是你的路線有問題,這王崇古沒掀桌子都是畏懼張居正素來的權威了,就只是拍桌子吵架而已。

    “有問題就是有問題,某說錯了嗎?如果沒說錯,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兒!某找你來,就是商量,你倒好,直接在文淵閣拍桌子,你非要搬到陛下面前來,那某也不給伱遮掩了!”張居正拿出了兩本奏疏,遞給了張宏,張宏轉呈陛下面前。

    “那就讓陛下評評理!”王崇古大聲的說道。

    看得出來張居正的火氣真的很大,王崇古也是針尖對麥芒,不肯有任何退讓。

    就許你張居正忠君體國為國為民,就不許他王崇古為大明再次偉大做出一點貢獻嗎?

    馮保急匆匆的從外面趕來,他剛才在半間房的司禮監當差,聽聞元輔和次輔吵架,就急匆匆的趕來了。

    趕過來的目的不是勸架,他也勸不動,他過來,就是為了看熱鬧!

    朱翊鈞看完了奏疏,面色凝重,看向了氣鼓鼓的二人,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,萬士和這樣的和事佬和稀泥的主兒,朝堂上非常有必要存在這麼一個勸架的人。

    “先生莫急,當初楊博楊太宰不同意先生的考成法,先生就拳打楊太宰,腳踢王次輔,把太宰和次輔都趕出了文華殿。”朱翊鈞說起了過往,看似是勸張居正不要生氣,但也是為王崇古說話。

    楊博不同意考成法,不同意給百官套籠頭,目的是為了拉攏張居正,進而楚晉合流,考成法得罪了天下官僚,你活著的時候大家不敢違背,死後必然給你清算。

    楊博的條件不可謂不豐厚了,以張居正的手腕,彼時張居正答應,那晉黨必然被張居正完全掌控。

    就這,張居正都把楊博、王崇古給趕出了朝堂去。

    在自己的大道之行被質疑的時候,王崇古這種反應,已經是極好的了。

    朱翊鈞又看向了王崇古,思考了下說道:“王次輔忠君體國,朕素來知曉,次輔何必如此驚憂?在發展的過程中,矛盾是相繼的,解決一個矛盾,會有另外的矛盾出現,安置流氓疏沒有問題,但出現了一些瑕疵,也是正常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