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誰與歸 作品

第三百九十九章 即便是天下罪之,那也是萬方有罪(第2頁)

    所以這兩個倭人,坐在那裡,就看起來和私窯子里拉客的龜公一個身高,而且彎腰駝背,坐在燕興樓裡,更是惶恐不安。

    “拿人吧。”朱翊鈞看了許久,張氏三兄弟和兩個倭人,沒有等到他們想要等的人。

    在張氏三兄弟和倭人出了燕興樓之後,很快就被緹騎們給套了麻袋,乾淨利索,抓捕過程緹騎們再次展現了他們的專業性,在眨眨眼的功夫,五個大活人就消失在了街角,連蹲在牆角的乞丐都沒打擾。

    朱翊鈞回到離宮等了近一個時辰,就收到了審問的卷宗。

    這兩個倭人,一個叫平野耕次郎,一個叫鈴木川太,讓朱翊鈞比較感興趣的是,這兩個倭人,都識字,而且讀的是漢學,他們的漢話說的並不流利,在這個五里不同音的萬曆初年,這倆倭人,離開了張氏三兄弟,語言就是大問題,更遑論蒐集情報了。

    因為敵對關係,織田信長沒有辦法從正規途徑派遣使者,但又因為長崎總督府的存在,讓織田信長對大明的情報有著迫切的需求,那麼派遣奸細,幾乎成為了織田信長蒐集大明情報的唯一方法。

    尤其是,倭船到大明貿易,需要長崎總督府的堪合,如果沒有長崎總督府的堪合,倭船一律視為倭寇處理。

    織田信長交給這些倭人們幾個任務,其中最重要的任務是找到足利義昭,尋求機會刺殺足利義昭,在織田信長的眼裡,足利義昭這個廢物,給他帶來了天大的麻煩,當初將其流放,是無奈之舉,現在大明從足利義昭身上帶來了師出有名的大義!

    這讓織田信長這個天下人,都有些無能為力,從永樂年間算起,室町幕府作為實際國王統治長達兩百年。

    其次是蒐集大明五桅過洋船的數量和部署,如果能夠搞到設計的圖紙等就更好了,這種大船,讓織田信長非常警惕,作為天下布武的提出者,織田信長的軍事天賦毫無疑問是極為出眾的,大明以長崎總督府為跳板,可以從海岸線上任何地方登陸倭國,當年倭寇能做的事兒,大明完全可以複製。

    就是織田信長拿到了設計圖紙等相關技術,其實也造不出來,漫長的產業鏈、數不勝數的成熟船匠、需要一定文化基礎的炮手等等,都是織田信長無法逾越的天塹。

    最後,便是尋求和立花誾千代接觸,瞭解大明皇帝的喜好,如果能投其所好,獲得朝貢、堪合,甚至是冊封,那對織田信長而言,再好不過了。

    織田信長並不知道,立花誾千代在大明皇宮也是個浣洗婢,大明皇帝還不住皇宮,住在離宮之內,立花誾千代甚至一次都沒見到過皇帝本人,更別說皇帝的喜好了。

    “把兩個倭人送往解刳院吧,張氏三兄弟就給刑部吧。”朱翊鈞硃批了卷宗,伸了個懶腰,按照華夷之辨的核心觀點,夷狄其實不能算人,作為奸細被抓到的那一刻,皇帝可以繞靠刑部駕帖機制,去任意處置,這也是大明抓到倭寇最常規的做法,送解刳院解刳做成標本,促進醫學進步。

    而張氏三兄弟,則是要走斬首三複奏的程序,朱翊鈞從來都是個照章辦事、遵紀守法的大明好皇帝,在朝臣們看來,這是一件幸事。

    平野耕次郎,鈴木川太,這兩個倭人之所以有名字,是他們竹筒豆子一樣的交待中,給朱翊鈞帶來了一則小故事。

    這兩個人之所以被織田信長選中作為奸細散入大明,其實是他們的父親,曾經是在東南倭患時,登上大明領土燒殺搶掠的倭寇。

    這一則小故事,讓朱翊鈞印象極為深刻。

    平野他爹和鈴木他爹,都是武士,他們帶著倭寇、大明的亡命之徒、紅毛番甚至黑番,在浙江某個地方,建立了據點。

    鈴木他爹在一次作戰中,被大明給俘虜了。

    平野他爹從鄉民口中得知了鈴木他爹被關押的位置,卻選擇了見死不救,不是平野他爹冷漠無情,而是武士被俘沒有自殺,被視為一種不遵守武士道的行為。

    被大明俘虜,好過被救回來。

    在武士道里,具體說法是《戰訓》:勿受生擒為俘虜之辱,勿死而留下罪人之汙名。

    鈴木他爹經過曲折和複雜的經歷,還是被救了出來,而後平野他爹當了介錯人,監視了鈴木他爹的自殺,在鈴木他爹把匕首刺進腹部之後,平野他爹作為介錯人,砍下了犯錯之人的腦袋。

    按理說平野耕次郎是鈴木川太的殺父仇人,結果二人仍然十分要好。

    鈴木川太在交代時,發出了疑問:他的父親被大明俘虜後,仍然得到了包紮,可他父親被救回來後,卻以武士之花的名義,光榮就義,這裡面應該有些問題,但他搞不清楚問題出在哪裡。

    浙撫朱紈自殺明志後,大明平倭一定會抓俘虜送到京師,如果沒有抓到俘虜,一般不報軍功,直到現在,仍然如此,陳璘仍然小心的遵循這個規矩,抓到的倭人俘虜過堂之後,都被朱翊鈞扔到了解刳院。

    “距離倭患被徹底平定的萬曆元年,才剛剛過去了六年的時間。”朱翊鈞合上了卷宗。

    萬曆八年二月初五,京師籌備科舉的時候,一道聖旨突然傳到內閣,這道聖旨在內閣過了一趟,被張居正、王國光、馬自強動用閣臣的權力封駁,退回了司禮監。

    次日,司禮監又把聖旨原封不動的送到內閣。

    張居正等人沒有辦法,前往離宮覲見,在經過激烈的爭吵後,仍然沒有達成共識。

    這是大明第一次,皇帝和以張居正為首的內閣,在政令上,產生了巨大分歧,甚至鬧到封駁事的地步。

    如此激烈的君臣對抗,讓所有人都膽戰心驚,但信息向下的不透明,就是廷臣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。

    二月初七,廷議了這封聖旨,又是一次皇權和臣權的衝突,皇帝一意孤行,廷臣們據理力爭,紛紛直言上諫。

    大明的皇權是極其不講道理,聖旨在沒有通過廷議的情況下,開始下發到了六部。

    在皇宮內的六科廊六科給事中最先反應了過來,開始上諫,言辭極為激烈,甚至連帶著張居正都飽受攻訐,作為首輔太傅宜城伯,居然連如此荒唐的聖旨,都無法封駁,要你張居正有什麼用!那麼大個世券拿著,心不虧嗎!

    科道言官開始紛紛行動了起來,皇極門伏闕,已經五年未見的大戲,再次拉開了帷幕。

    海瑞勸離了所有的言官,獨自去了離宮,在宮門前長跪不起,大明皇帝朱翊鈞出御書房,將海瑞扶起,引入了御書房內,和海瑞談了許久,仍然沒有達成一致。

    海瑞是把神劍,能斬得了貪官,也能傷得了皇帝。

    嘉靖皇帝和隆慶皇帝都知道海瑞好用,都不敢用,就是這個原因,海瑞責難陳善,不給皇帝一點點面子,海瑞罵隆慶皇帝奢靡、沉湎女色、不理朝政,罵的比《治安疏》都難聽。

    “砰!砰!砰!”朱翊鈞連拍了三下桌子,看著幾位重臣,大聲的說道:“你們這是來逼宮了嗎!簡直是豈有此理!欺天啊!”

    “陛下,臣等前來,的確是來逼宮的。”張居正沒有說那些個冠冕堂皇的屁話,他們來,就是逼皇帝收回成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