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八十八章 人心思動,則天下傾危
徐階該死,這是朱翊鈞動手時候,唯一的想法。
他的罪名實在是太多了,朱翊鈞其實很多次想要動手,但最後徐階的狂妄,激怒了朱翊鈞,朱翊鈞選擇了親自動手,手刃了他,讓朱翊鈞忍無可忍的是徐階的那些話。
一個成熟的政治生物不應該被激怒,進而失去理智到不顧後果的自己動手,但朱翊鈞是個人,有血有肉有想法的人,他並不冰冷。
從徐階最後的話來看,徐階從未後悔過,作為一個清流,舉著清流的牌坊,肆意的損公肥私,甚至最後比嚴嵩還要嚴嵩,這些朱翊鈞不支持,可以理解,因為徐階作為首輔,他身後有一堆的人,他不拿別人便不能拿,即便是到了現在,張居正、王崇古、譚綸的身後都有一批利益共同體在支持他們前行。
面對王國光拿著公利二字吵架,三位黨魁也只能裝糊塗。
但徐階對冤殺胡宗憲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悔恨之意,甚至叫囂著英雄是沒有好下場的!
當他對著張居正喊出那句你也不會有好下場的時候,朱翊鈞動手了。
風平浪靜的湖面之下是暗流湧動,大明革故鼎新在向前走的時候,依舊有一股力量在不斷的掣肘大明再興,因為新興的利益集團必然和守舊的利益集團產生衝突,這是你死我活、生死存亡的矛盾。
新政之下形成的利益共同體和舊黨之間的矛盾,不可調和。
徐階是不肯乖乖死去的舊黨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。
不知悔改、不肯改變,那就物理消滅!
這就是朱翊鈞給出的答案。
徐階的死,沒有引起什麼波瀾,就像當初胡宗憲死時一樣,嚴黨已經倒了,嚴世藩已經被斬首,嚴嵩已經流浪在墓舍之間靠偷吃祭品活著,嚴黨已經分崩離析。
可不同的是,胡宗憲死後,一直有人為胡宗憲奔波平反,而徐階死後,所有人都噤若寒蟬。
徐階死的不蹊蹺,皇帝沒有掩藏自己的行蹤,皇帝去過之後,徐階就直接死了,死因也是不明不白,但聯想到皇帝沾滿血的手,很容易聯想到,皇帝大概是親自動手了。
浙黨,朝中第三股力量,黨魁是大明兵部尚書譚綸,但譚綸做黨魁有點老和尚撞鐘,過一天是一天的感覺,浙黨其實是依附於楚黨存在,就連全浙會館的規模,都只有不到十畝。
今日的全浙會館也和平日一樣的平靜,只是沈一貫、沈一貫的父親沈明臣,來拜訪譚綸。
“稀客稀客。”譚綸笑著迎了老熟人進門,他坐定之後,看著沈明臣笑著說道:“沈句章也是知道的,我這個破地方,也就前幾日有投資認籌的時候,熱鬧了一下,這兩日,又是門雀可羅了。”
“不是我們不想來啊,是大司馬不讓人登門罷了。”沈明臣知道譚綸的性格,譚綸不喜歡熱鬧,對於結黨,也沒有什麼興趣,全浙會館最大的規矩就是沒事別來這裡尋他,所以全浙會館十分的鬆散。
“徐階終究是死了,善惡終有報。”沈明臣說起了此事,十分的唏噓,這個徐階終於死了,為胡宗憲平反奔波中,最為堅持的就是沈明臣了,他是胡宗憲當年平倭的幕僚,在長崎總督府任總督的徐渭,也是胡宗憲的幕僚。
沈明臣,盼望這一天已經很久很久了。
“善惡終有報?”沈一貫嗤笑了一聲說道:“不過是惡人自有惡人磨罷了。”
沈一貫對徐階之死,是非常歡喜的,當天就點了一萬響的鞭炮,但他對父親的想法並不認同,他的父親認為是善惡終有報,而沈一貫則認為是惡人自有惡人磨。
“徐階死了,就能嘗還他的罪惡嗎?徐渭七年的牢獄之苦,應找誰人說?胡部堂在天之靈就能瞑目了嗎?因為黨爭耽誤的東南平倭之中死去的百姓,就能一筆帶過了嗎?”沈一貫說完,嘴角抽動了一下。-->>
徐階死有餘辜,他的死不能嘗還這些罪惡。
胡宗憲、盧鏜、譚綸、俞大猷、戚繼光、台州六虎、三千客兵、飽受倭患之苦的百姓,他們的敵人,就只有倭人、紅毛番、亡命之徒,難道沒有來自朝堂的敵人嗎?
當初胡宗憲平倭,徐階為首的清流,有沒有給嚴黨下絆子,阻礙平倭大事?
顯然是有的,黨錮之下,最重要的事兒,就是致對方於死地。
這讓譚綸看到了一些影子,不是張居正的影子,是王崇古的影子,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,蒙上鉗下、排斥異己、遍置私人,為了進步,一定會無所不用其極。
沈一貫的這個狀態,其實很不符合儒家經典的仁義禮智信,按照儒家修身的要求,他的想法並不對,但是按照大明這個名利場的規則,沈一貫並沒有錯。
譚綸和沈明臣非常熟悉,所以對這個子侄輩兒的人,譚綸也很瞭解,沈一貫信佛。
一個信佛的儒生,不認為徐階的死是善惡終有報,而是相信絕對的力量之下,個人意志才能得到完全的貫徹,這一點都不矛盾,只能說明沈一貫在變成一個政治生物,在逐漸適應大明這個龐大的名利場。
“陛下如此處置徐階,就不怕遭到非議嗎?如此果決。”沈明臣沒有教訓兒子,反而是逐漸被兒子給說服了,孩子大了,以後的路要自己走,沈明臣沒什麼人脈,他連舉人都不是,能幫孩子的不多。
“非議?我倒是要看看誰敢。”譚綸握緊了拳頭,作為激進派,他覺得歸雁灣私市,陛下還是太過於柔仁了,就不到七百顆人頭斬首示眾,不到五千人流放舊港結束,實在是太柔仁了。
譚綸其實不是沒有懷疑過,皇帝親自動手殺徐階,是出於政治目的考慮。
皇帝力保張居正,甚至不允許任何人在皇帝面前說張居正的壞話,就是千金買馬骨,一旦張居正善終,一旦張居正死後得到了恩榮,那大明的讀書人,一定會前赴後繼的想要成為張居正,這是個良性循環。
但譚綸認真的思考了之後,覺得自己想多了,陛下動手的時候,應該壓根就沒想那麼多,是對徐階的厭惡再加上徐階那些話徹底激怒,憤然出手。
同為激進派,譚綸的想法是正確的,在動手的那一刻,朱翊鈞真的沒想那麼多,連善後都沒想,就四個字,徐階該死。
譚綸和沈一貫、沈明臣聊了很久,沈明臣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遠在長崎的徐渭和浙江湖州歸安的茅坤。
茅坤是詩書禮樂之家,在家裡辦了個學堂,保存了鄭和出使海圖舊案,後來被緹帥駱秉良取回,大明造船業經歷了一段考古科研的過程。
大明水師曾經無敵於碧波之間,現在再次展露出了崢嶸。
徐渭在長崎的聯排大房收到了來自京畿的書信,來自過去的同僚,他能從天牢裡出來,要得益於張元忭和沈明臣的搭救,在得知大明皇帝吊死了徐階之後,徐渭終於開懷大笑了起來,他笑的非常放肆,笑的非常暢快,可是笑過之後,他一拍桌子,厲聲說道:“徐階就這麼死了,太便宜他了!”
很快,徐渭收到了另外一封書信,讓徐渭有些疑惑,這封書信是張元忭送來的,話裡話外的意思,就只有一個,徐階不是被吊死的,腦袋是被縫起來的,這一下,讓徐渭疑惑了起來,而後慢慢豁然開朗,皇帝動的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