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誰與歸 作品

第三百七十五章 陽,太陽昇起(第2頁)

    “以勢壓人,王次輔好大的口氣!”三娘子搖了搖頭,王崇古作為大明頂尖的讀書人,頂尖的大明白,的確看的很清楚,魏國軍事上不如齊國,所以圍魏救趙必然成功;齊景公實力強橫,所以能讓宗室、權臣、軍勳跟蛐蛐一樣鬥來鬥去;而藩王實力遠不如朝廷,推恩削藩,就順理成章了。

    三娘子發現很難反駁王崇古的話。

    “那王次輔以為,什麼是陽謀?”三娘子好奇,在王崇古心裡,到底什麼才是陽謀。

    王崇古伸出了三根指頭說道:“商鞅變法、諸葛亮輔國、于謙退瓦剌、商鞅變法,秦奮六世之餘烈,終一統天下;諸葛亮輔國,奈何人力終有窮時,悠悠蒼天,何薄於宰相;于謙退瓦剌強兵,天下仍是漢家天下;此三例,皆為以一人之力逆天而為!”

    “當屬陽謀。”

    “陽謀究竟是什麼?陽謀就是知己知彼,能夠把自己手中的力量發揮到了極致,光明正大、堂而皇之的讓這個世道變好一些,這才是陽謀。”

    還有當下。王崇古在自己心裡默默的補了一句,他在說古,未嘗不是在論今。

    大明這條巨舶快沉了,張居正那篇雄文《論時政疏》把大明的現狀,分析的明明白白,極為透徹,船快要沉的時候,大家把船上的細軟收拾一下跳船,那不是理所應當的事兒嗎?歷朝歷代,大家大族不都是這麼做的嗎?

    張居正非要逆天而行,非要挽狂瀾於既倒,扶大廈於將傾,關鍵是,張居正做到了,如果僅僅是做到了,王崇古只會選擇致仕躲避,而不是做這麼多事,看他高樓起,看他宴賓客,看他樓塌了就是。

    商鞅死後被五馬分屍、諸葛亮星落五丈原、于謙被斬首示眾,張居正死後何等下場,他的成果又有多少能夠保留,又有多少會付之東流?

    可是陛下就像是朝陽冉冉升起一樣,照耀著大地。

    陽,太陽昇起。

    張居正做不了太陽,如果他學了歷代權臣,甚至想要行禪讓之事,也做不了太陽,只會變成司馬氏,遺臭萬年罷了。

    西晉初年的八王之亂,是果,晉武帝分封二十七王是因,而晉武帝之所以要這麼做的原因,是因為司馬昭為了帝位,不得不向世家大族妥協。

    東漢亡於世家,而司馬昭向世家妥協,進行的制度設計,完全是圍繞保護世家利益和鞏固世家地位出發,例如九品中正制、蔭親制等等,晉武帝司馬炎深切的意識到了這一問題,權力完全被世家所掌控,不久之後,就是又一次的禪讓罷了,至此,司馬炎只能分封二十七王,扶植王權去跟世家抗衡。

    西晉唯一一個能稱得上是皇帝的晉武帝,他的憂慮是對的,正如他預料的那樣,司馬氏十三帝,只有晉武帝活的像個皇帝。

    王崇古看著窗外,略顯失神的說道:“鼓譟陰謀、鼓譟陽謀,不過都是在鼓吹術罷了,術終究有力有未逮之事,而大道之行,又說易行難。”

    俞大猷走的時候,叮囑皇帝,要記得大道之行,術當然管用,但只能管用一時。

    “王次輔,果然是不忠不孝的佞臣啊。”三娘子由衷的說道,看不到希望的時候,就大口大口的喝血,看到希望的時候,立刻改旗易幟,和光同塵,一副忠骨賢臣的樣子,這不是不忠不孝是什麼?

    “感謝誇獎。”王崇古笑了笑,站起身來選擇了離開。

    三娘子氣急敗壞,她的謾罵對王崇古無法造成哪怕一絲一毫的傷害。

    正如都察院的言官們批評的一樣,王崇古是個佞臣,已經犯下了僭越之罪的他,不過是託庇於聖眷之下,苟延殘喘罷了。

    王崇古走出會同館驛的時候,看著熙熙攘攘的街頭,忽然露出了釋然的笑容,正如他跟兒子說的那樣,忠於國朝、忠於陛下、忠於自己生平所學、忠於內心,力所能及的做點事情,日後青史留名,未嘗不能混一個褒貶不一,而不是在奸臣傳裡,這就足夠了。

    他端著手大步的走向了刑部衙門,今天談好的價格,他要彙總呈報陛下,邊方貿易的主導權在陛下手裡,這是當年買命錢的一部分,是晉黨依舊能夠存在的原因之一。

    朱翊鈞在下午的時候,收到了王崇古送到離宮的奏疏,看完了整份報價,朱翊鈞只能由衷的感慨,能當大奸臣的,沒一個善茬,王崇古真的好用,一把鳥銃,王崇古能賣到七兩銀子一把,二錢火藥,王崇古就敢開價四錢銀子,火藥賣出了兩倍重量的銀子!

    草原人養那點羊,賺的辛苦錢,都被王崇古這個大奸商給掏空了。

    “王次輔上了到致仕的奏疏。”馮保低聲說道,王崇古今年六十五歲了,年紀大了,早年行商就弄了一身的暗疾,再加上歷北方七鎮鎮守,舊傷也不少,王崇古一來有些心力不濟,二來加上俞大猷臨終前的話,王崇古是真心實意打算離開朝廷了。

    “不準。”朱翊鈞看完了王崇古的奏疏,語重心長的叮囑了一番讓王崇古珍重身體,但是對於王崇古的致仕奏疏,選擇了駁回,就一句話,幹不死,就往死裡幹,想跑?門都沒有。

    “晉黨一群臭魚爛蝦,也就範應期和王家屏能看,這倆兒貨今年去四川和廣西做巡撫了,十二年才能回朝,王次輔得撐住啊,否則晉黨的香火就斷絕了。”朱翊鈞給了一個王崇古不得不留下的理由。

    範應期和王家屏未來可期,可那也是未來,現在晉黨無人,按照王崇古的安排,他準備走後,把晉黨留給王國光或者馬自強,王崇古給,王國光和馬自強卻不肯要,這個爛攤子,只能王崇古繼續擔著。

    “沙阿買買提現在在幹什麼?”朱翊鈞又批了一份奏疏,疑惑的問道,沙阿買買提這次回來有點怪,既沒有著急的聯繫禮部官員繼續買船,也沒有著急的做其他事,果阿總督府的魯伊在跳,三娘子在做買賣,反倒是沙阿買買提,沒什麼動靜。

    馮保面色古怪的說道:“在買宅子。”

    “打算長住了?”朱翊鈞也是一臉古怪的問道:“沙阿特使可是跟朕說,大明沒有貴族,壓根就沒有人能對下生殺予奪,甚至連朕在內,他都不認為是貴族,他說他們那兒的貴族,殺人不需要理由,朕殺人還得到刑部那兒拿駕貼。”

    “而且還捱罵!”

    白紙案、黃紙案和駕貼鐵案,皇帝空口白牙的殺人叫白紙案,皇帝寫中旨拿人是黃紙案,這兩種案子,在《大明律》、《大明會典》、皇明祖訓《大誥》都是不合法的,緹騎抓人必須有駕貼,是朱元璋定下的規矩。

    按照沙阿買買提的標準,大明皇帝的確算不上貴族,皇親國戚也算不上,駙馬爺歐陽倫,苛責小民都被朱元璋給斬首示眾了。

    “他不在他們偌大的蒙兀兒國生殺予奪,跑到大明來,這不是糊塗嗎?”朱翊鈞奇怪就奇怪在這裡。

    “沙阿買買提說:在大明才是活著。”馮保把沙阿買買提的原話告訴了陛下,沙阿特使見到了大明的奢華,回到了蒙兀兒國,是這裡看的不順眼,那裡也看的不順眼,正好阿克巴需要一個特使長留大明,沙阿買買提這個跟大明皇帝關係較好的特使,就直接毛遂自薦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