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誰與歸 作品
第二百二十章 如果這條路走得通的話,就走通了
王崇古從文華殿偏殿回到了家中,眉頭緊鎖的坐在正廳,有些出神。
“父親,陛下沒有怪罪嗎?”王謙對這次闖的禍,非常的擔憂,忐忑不安的他一直等到了父親回來,立刻前往詢問。
王崇古沒有理會自己兒子的詢問,仍然在出神,他在思考一個問題。
“父親?”
“兒子,你說陛下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,精紡毛呢價格會飛漲啊?”王崇古提出了一個可怕的設問,他其實心裡已經有了答案,那就是陛下早就知道了精紡毛呢一定會變成現在這樣。
陛下討論這個問題,是從精紡毛呢的使用價值開始的。
精紡毛呢是一種稀有布料,和緞匹一樣,都是頂級奢侈之物,就是毛呢官廠一年不過五千匹,就註定了它的稀有,而且著色性強、顏色瑩潤、羊毛細長、穿著舒適、毛料製作成衣挺括、不易褶皺、耐磨、保暖性極好等等諸多優點,除了容易蟲蛀之外,是上等優品。
財富、地位的象徵之物,最是容易受到人們的追捧,勢要豪右對其追捧就變的自然而然。
當初精紡毛呢是否像緞匹直接禁止售賣,王崇古詢問陛下的意思,陛下說優先保證宮裡用度便是,允許民間使用,在禮法上,也不將精紡毛呢列為僭越之物。
這家裡沒幾匹精紡毛呢布料,也好意思說自己是勢要豪右?
在供需論的情況下,精紡毛呢被忽略使用價值,被投機商賈們哄抬,已經成為了一種必然,從流行到狂熱就會成為一種必然,而陛下似乎在有意的縱容這種哄抬的行為,讓王崇古不寒而慄。
如果陛下早就想到了今天,那就真的是太恐怖了。
“父親的意思是,這是陛下故意設的局?”王謙吞了吞喉頭,驚恐無比的說道。
“應該是我想多了吧。”王崇古無力的揮了揮手,他不願意抱有惡意去猜度聖意,但是按照過往的經驗,精紡毛呢的價格,怕是陛下早有預料。
王崇古的猜測是正確的,朱翊鈞從精紡毛呢出現的時候,就和張居正討論過緞匹為何要禁售,甚至民間使用視為僭越,即便如此,精紡毛呢還是流入了坊間。
萬曆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,張居正和小皇帝在文華殿偏殿展開了激烈的爭吵,爭吵的內容和精紡毛呢的價格有關。
張居正的意見是立刻對其進行限制,完全禁止其流入坊間,民間使用一律定為僭越,這樣一來,就不會有奇貨坑害的流毒了,張居正為了在皇帝手中保住勢要豪右們,已經拼盡了全力。
朱翊鈞不同意張居正的想法,堅持己見,要繼續如此販售,以謀求暴利,聚斂興利,把地主老爺們埋在豬圈裡的銀子找出來,讓這些銀子加入市場流通之中,調節大明的錢荒。
大明,或者說中原王朝的錢荒,是一個自古以來就廣泛存在的事實。
從漢時起,就有大量的飛錢、鐵錢被使用,到了宋朝的時候,即便兩宋一年鑄銅鐵錢五十億枚,依舊無法滿足時常流通所需,不得不開始發行錢引、交子,到了胡元,為了解決錢荒,寶鈔正式出現,而後快速破產。
寶鈔,一張紙就能代表一兩銀子,這完全就是掠奪,所以寶鈔的價格從開始發行就開始不斷下跌,等到寶鈔的價格廢紙的時候,新的寶鈔就會代替,更換,繼續發行,即便如此,每一次胡元的皇帝用這種拙劣的手段,都能騙到錢。
洪武年間,大明寶鈔已經變成了廢紙,但是大明依舊堅定的發行了兩百年的寶鈔,鑄錢是不會鑄的,金銀銅又沒有,怎麼鑄錢。
大明寶鈔成為了廢紙之後,其實大明的貨幣是鹽引,但是隨著孝宗朝兩家外戚對鹽引制度的徹底破壞,導致鹽引的價值大幅度下降,即便如此,鹽引依舊擁有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,是大明實質性的紙幣。
在小皇帝眼裡,勢要豪右就是銀礦,把他們的銀子挖出來,進入世面流通,是一個必然,去抄家的話只能把豪右們給搞的傾家蕩產,但是用騙,可以騙的他們負債累累。
而精紡毛呢,就成了一個很好聚斂白銀的工具。
僅僅從海外流入白銀還是太慢了,還是得開礦,開勢要豪右的人形銀礦。
張居正最後選擇了妥協,同意了陛下這種開礦法,因為大明真的需要白銀,在清丈、還田、查丁之後,要推行一條鞭法,而一條鞭法的核心動力就是白銀,如何讓白銀流通起來,而不是堆積在豬圈之下,是張居正這個首輔必然面臨的問題。
陛下的手段不光彩,但是有用。
“抄家他們說朕暴虐,這樣一來,大家都好,朕也保住了名聲,勢要豪右也不用震怖於天威不敢做事。”朱翊鈞站起身來笑著說道:“先生隨咱去瞧個熱鬧?”
“瞧熱鬧?”張居正發現小皇帝真的很喜歡看熱鬧。
朱翊鈞笑著說道:“先生且隨朕來。”
精紡毛呢需要交易一個交易的場所,而大明的富商巨賈們將這個地方選在了燕興樓,而在前往看熱鬧的途中,朱翊鈞還讓張宏去叫了王崇古一起過來看熱鬧。
王崇古站在燕興樓門前時候,才明確的知道了,操盤的根本不是他或者王謙,而是大明皇帝。
燕興樓的格局,是和別處不同的,一入樓內,人聲鼎沸,熱鬧無比,能看到了一個長長的櫃檯,櫃檯之內,是十幾個小廝,在不斷的奔走著。
精紡毛呢的交易,需要經過櫃檯的鑑定的手段是稱重,主要是查看它的重量,在鑑定之後,每尺布都要在一張鑑定的白紙上,齊縫下印,只有紙上和布上的印章能夠對得上,才是可以在燕興樓交易的精紡毛呢。
在櫃檯之後,掛著一塊板子,板子上寫的是求購價格、出售價格和待售的數量,如果要售賣精紡毛呢,可以在櫃檯登記,而後將鑑定書上的編號掛牌,掛牌的價格是貨主出售價。
這一切的服務可不是免費的,會抽取交易額的千分之三,這筆服務費會維持燕興樓的運轉,同時也是朝廷的稅賦,入國帑內帑,對半分成。
這完全是皇莊的買賣,為何要給國帑分成?皇帝掌控更多的白銀,不就掌握了更多的權力嗎?這樣的稅賦和朝廷分成,豈不是自己打斷自己一條腿嗎?簡直是愚蠢!
朱翊鈞不過是為了大明振奮而已。
他可以把白銀聚斂到自己手裡,卻無法將白銀送到窮民苦力的手中,在張居正塑造的苦權豪、救黔首的政治正確下,朝廷可以通過奇觀和大建,把白銀送到窮民苦力手中,所以要給國帑分銀子。
王崇古看著忙碌的櫃檯,一陣陣的眩暈,果然和他預料的那樣,皇帝才是那個最大的操盤手,因為毛呢官廠精紡毛呢最大的消費者,正是陛下本人,陛下手裡的精紡毛呢最多。
朱翊鈞帶著張居正、王崇古來到了二樓的雅間。
燕興樓的二樓也經過了改造,一個江南名妓在彈唱著,如果駱秉良在這裡,就會發現,這個女人是孫克毅畫舫上的花魁,孫克毅把這個花魁送到了京師來,是為了賺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