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誰與歸 作品

第一百五十六章 百萬漕工,衣食所繫(第2頁)

 “陛下,是不是苛責過重?”張居正端著手說道:“科道言官是朝廷耳目之臣,若是如此苛責,有傷骨鯁正氣。”

 科道言官是大明重要的糾錯機制,因為上奏言事,就革職為民,永不敘用,這個懲罰已經很重了,還要查他貪腐,逮捕入京,徐行提問。

 張居正在處置言官的時候,都是格外的謹慎,彈劾他的奏疏,他一律讓呂調陽貼空白浮票,說他有過錯的言官,他也沒有挾私報復,都是,考成法正常升遷罷黜,這已經不是張居正第一次為言官求情了。

 朱翊鈞則十分耐心的說道:“先生餘懋學要只是上奏言事,朕會如此苛求?多少言官上奏,朕都跟他們仔細解釋其中緣由,生怕他們聽不明白,還讓馮大璫幫忙解釋。”

 “可他這是抗朝廷明旨,朝廷要考成,他說沒有人情味兒;朝廷要言官就事論事,以事實說話,他就說阻塞言路;朝廷給楊太宰、成國公諡號爵位,他們就說不顧輿論風評;朝廷要給武將事權,要給武將錄功封爵,他就說朕賞罰不明,他還說朝中有奸佞。”

 “要朕看,他才是奸佞!”

 “慶賞威罰,如此誣告,不做處置,大明何來正氣之說?日後這言官,豈不是就靠祖宗成法、先王之法,就可以憑空左右朝局?”

 “耳目之臣的確是咱大明重要糾錯機制,但是這部分肌體已經腐爛,就該切除到一部分,否則怎麼長出新肉來?”

 張居正俯首說道:“陛下,臣還是以為得寬宥一二。”

 “先生,朕意已決。”朱翊鈞卻絲毫不肯讓,別的事兒也就算了,說一句就依先生所言,平日裡他就是這麼說的,但是這件事不能這麼算了。

 鬧的不能收場了,大不了發個罪己詔,反正年齡小,不懂,皇帝都認錯了,還想怎麼著!

 “臣遵旨。”張居正思量再三,他就是個首輔,陛下已經做了決定,再反覆上諫,更加坐實威震主上了,既然陛下執意要處罰,那就查一查,萬一沒查出什麼,餘懋學也就不用入京徐行提問了。

 張居正之所以上諫,其實也是知道,只要查,一定能查出什麼,他對這個還是很有信心的。

 朱翊鈞看著張翰,等待著張翰的表現,首輔都替你說好話了,你張翰不給你的狗腿子說說好話?

 但是張翰始終一言不發,就這樣放棄了他的狗腿子。

 張居正讓科道言官彈劾,比如張楚城搞王崇古、張四維,王希元搞張翰的時候,總是為自己門下說話,而且只要這兩個言官發動了進攻,那代表張居正拿到了直接的證據去證明不是誣告。

 但是張翰讓餘懋學上諫,製造風力輿論,卻死活不肯回護一二,君子和小人的朋黨,就是如此的涇渭分明,君子問心無愧,因為事實就是事實,基於事實的彈劾,不是無的放矢,而小人的朋黨,多數都是這樣的虛空打靶,誣告連連。

 誣告蔚然成風,天下必然禮崩樂壞,必然人心淪喪,因為正確和錯誤的界限已經模糊,做也是錯,不做也是錯,想做也不能做,還談什麼天下圖治?

 朱翊鈞看向了王崇古問道:“大司寇以為呢?”

 即便是錦衣衛的緹騎拿人,也需要兩份手續,一份是皇帝的聖旨,一份是刑部的駕貼,這樣辦出來的案子,既不是白紙案,也不是黃紙案,而是鐵案,拿人自然要刑部的態度。

 “臣以為就直接拿好了,能說出這等言論的言官,沒點爛事,臣是不信的,拿到京師來,入了天牢,一頓五毒之刑,自然就招了。”王崇古認真的闡述了自己的意見,直接抓,還查他,這還用查?

 朱翊鈞見王崇古同意,無奈的說道:“王司寇太過於激進了。”

 張居正勸皇帝不要激進,皇帝勸王崇古不要激進,朝堂之上,最激進的是王崇古,王崇古和楊博是親家,餘懋學這封奏疏打張居正疼不疼,那王崇古不知道,但是楊博已經走了,楊博已經無法抗辯了。

 王崇古要不為楊博斬釘截鐵的說話,人心就徹底散了。

 “都察院兩位總憲以為呢?”朱翊鈞又詢問都察院的意見,畢竟科道言官歸都察院約束。

 海瑞搖頭說道:“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論,臣未見其有一絲的骨鯁正氣,不體朝政振奮之意,只為私門所求,為何要在朝為官?乾脆為權豪當幕僚算了。”

 “臣沒什麼意見。”葛守禮頗為平靜的說道,餘懋學是晉黨,但那是張四維的人,他這個晉黨黨魁巴不得族黨早點死了,搞得晉黨整日難堪。

 什麼臭魚爛蝦,恥與為伍。

 “那就發明旨吧。”朱翊鈞看著張翰嗤笑了一聲,發明旨下江南查辦,這個餘懋學最好腚底下是乾淨的。

 所有人都知道,餘懋學腚底下一堆的事兒。

 張居正從桌上拿出了一本奏疏說道:“兵部左侍郎梁夢龍,上奏言海運事,請求海運漕糧,接濟京儲羽翼,漕河省牽挽之力,免守幫之苦,而防海衛所犬牙錯落,又可以嚴海禁壯神都甚。”

 王崇古率先發出了質詢,開口說道:“元輔,你不能這樣坑你的門下學生啊,梁侍郎已經在海漕上跌了個跟頭,這又來海漕,若是這次再出事,元輔也保不住梁侍郎了,眼看著梁侍郎已經位居左侍郎了,更進一步可入文華殿了。”

 隆慶五年九月,黃河氾濫成災,運河不通,張居正就讓梁夢龍主持了一次漕運,這件事進展一切順利,第一次海漕進行的非常順利,一共押解至天津衛十二萬石漕糧,節省運費大約一萬五千兩。

 梁夢龍因此,受賜白金文綺,加俸一級。

 萬曆元年初,海運船隊行至即墨福山島,遇大風,壞運糧船七艘,漂米數千石,溺軍丁十五人,給事、御史交章論其失,海運遂罷,而不復行。

 河運漕糧,自詡正宗,海運漕糧為邪門歪道,梁夢龍在張居正的支持下,短暫的恢復了海運漕糧,但是遇到了大風浪沉船了,梁夢龍立刻就倒了黴。

 海運自此就停了。

 “人不能因為噎住了一次,就不再吃飯了,海運勢在必行。”張居正格外強硬的說道。

 “理由呢,元輔要主持漕糧海運,陛下篤信元輔忠貞為國,那總要有個理由說服大家吧。”葛守禮看著張居正十分鄭重的說道:“元輔可要想清楚了,此端一開,元輔怕是要多一項通倭的罪名了。”

 葛守禮這可不是胡說八道,梁夢龍的海運漕糧船隊壞掉了七艘後,朝中言官就說:言海運者,海賊也。清平之朝豈宜容此?

 梁夢龍的船遭到了風暴,沉沒了七艘,損失了數千石,就成了海賊。

 張居正看著葛守禮說道:“國朝河運漕糧運糧四百石為成例,及糧至京,恆少四分之一,又以每石捐五錢為損耗,所有人,都視漕糧為金穴,將失所食,大肆吐罵,不足為奇。”

 “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,不罵才怪。”

 “大司徒,你來說說,為何要海漕吧。”

 王國光拿起了個小冊子說道:“成化十一年,以貼補車費為由,加貼補米7升,次年罷;成化十三年以鼠耗米加徵7升,次年罷;弘治七年,戶部以恤運軍之苦,每石加徵五斗,弘治十年罷;弘治十三年,以每年夏秋多雨,每石加徵免曬米4升,3升軍困米,弘治十八年,加派變易米2升,折席米5鬥,正德元年,皆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