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誰與歸 作品
第一百五十章 朕有三十三個步營,權豪有幾個?
何心隱跪在地上,哆哆嗦嗦的講明白了自己的背後站著多少人,四川、湖廣、南衙、浙江、福建、江西,都有他的擁躉,支持者眾多,而且一個個的名字,個個都是安土牧民的縉紳權豪。
朱翊鈞一直平靜的聽完了何心隱的絮叨,然後讓緹騎將何心隱拉下去,面色沉重。
“問題比想象中的要糟糕的多。”朱翊鈞對著張居正極為鄭重的說道。
何心隱背後是一個龐然大物,他們資助何心隱這樣的人四處搖唇鼓舌的目的,就是為了製造一種對抗的風力輿論,讓百姓和朝廷完全對立,就是他們的目標。
一旦完全做到了這種對立,那麼百姓必須要藉助權豪,才能擺脫朝廷的苛求;而朝廷統治百姓,就必須要依靠遍佈大江南北的權豪。
這讓朱翊鈞更加充分的理解了,權力的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,以及國朝疲憊的根源。
“現在看來,不是王崇古激進了,而是臣保守了。”張居正罕見的在施政上,肯定了王崇古的決定,王崇古之前就要求朝廷下嚴格的禁令,毀天下非官式書院,禁聚徒講學;得盜即斬,以正天下風氣!
而這個政令,在之前看來,是王崇古站在受害者的立場上的激進行為,而現在看來,是張居正對危害的認識不夠深入,對這種矛盾的認知不如王崇古感同身受,這就是廷議的作用,一人智短,眾人智長。
戚繼光的目光在流傳,他極為堅定的說道:“陛下,臣請命京營前往遼東,共擊土蠻諸部。”
戚繼光用行為支持皇帝陛下的任何決定,京營要用一個勝利又一個勝利來維護陛下的權威,震懾天下權豪對陛下的僭越,勝利最能振奮人心,也最能震懾宵小的狼子野心。
“在臣看來,無非就是遼東、西北十數年未曾定勝,人心浮動不安,才給了這些小人可乘之機,若是打贏了,而且大獲全勝,這些妖魔鬼怪就會躲藏起來,尋找下一次的喘息之機。”戚繼光認為西北、遼東多年的戰敗,讓國朝的凝聚力變得羸弱。
贏回來就好了。
就像當年戚繼光在東南做的那樣,大明軍能打贏了,一切都會好起來。
趙夢祐俯首說道:“臣請命對何心隱所供述權豪之家,掘地三尺,以絕後患。”
汙衊皇帝生母,而這些何心隱背後的支持者同樣該死。
“嗯,大不了朕下封罪己詔,朕小孩子,不懂輕重,先生勸了,沒勸住嘛。”朱翊鈞站起身來端著手說道,他同意了張居正、戚繼光、趙夢祐的提議,其中張居正和戚繼光想法要經過廷議,而趙夢祐的提議,現在就可以實現了。
“人吶,不能活的太君子了,那樣小人豈不是要猖狂無比?對付小人,的確需要一些小人的手段。”朱翊鈞端著手,邁著四方步,緩緩離開了。
何心隱沒有誣告,因為根據何心隱的交待,這一股妖風背後的人,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反對朝廷的追欠。
就是之前小皇帝的超級加倍,駱秉良在南衙稽稅,朝臣們上奏說要仁,要義,不要言利,稽稅千戶駱秉良不該稽稅,朝廷決定超級加倍,對過去的欠稅,進行追欠。
這是大明朝廷的保稅戰爭的一個剪影罷了。
而何心隱作為倒嚴的典型人物,被權豪們寄予了厚望,希望何心隱能夠製造出足夠的風力輿論,讓張居正疲於應對,沒工夫清丈、清理侵佔、還田、追欠等等。
何心隱落網實在是太快了,讓權豪們反應不及。
北鎮撫司的緹騎們還在反覆盤問是否有漏網之魚,但是很快一股風力在朝中平地起,而何心隱被塑造成為了一個反對強權的英雄形象,這一輪的塑造極為成功。
這個英雄的塑造是全方面的。
何心隱,是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行動者,王陽明心學知行合一的堅定擁躉。因為何心隱將他自己的家梁坊,打造成了一個大同世界,人人有德,人人敬老,人人愛幼,無處不均,無處不溫飽。
何心隱本名叫梁汝元,他在吉安家鄉的梁坊,創立了聚合堂,任命了率教、率養來負責教化和供養,何心隱知道,而且踐行自己的本心,何心隱為國除害,刺殺嚴嵩,這不是知行合一是什麼?
何心隱,是古今鄉賢的第一人,是大明最後一個任俠,他為國為民,是俠之大者,為國他刺殺嚴嵩,為小民張目,他的論述裡皆為小民說話,門人上自師保公卿、下逮士庶樵陶農吏,有教無類,教化萬方。
朝廷的科道言官應該有義務去保護何心隱,制止和勸諫皇帝停止對何心隱的殘忍暴行,科道言官必須因為何心隱張目,理由是:有為國為民賢才,因匡正而上不聽,反遭誅戮,天下再無骨鯁正氣。
何心隱所言所語,朝廷應該反思,那麼多的明公,何心隱不攻訐,只攻訐你張居正一人,拋開何心隱做的對不對不談,你張居正就沒有一點錯嗎?
張居正作為國朝首輔,在施政的時候,嚴酷無比手段陰狠狡詐,何心隱奮起反擊,難道不應該嗎?
這天下還讓不讓人說話!
朱翊鈞手裡拿著一寸半的小正方體金屬錠,銅、錫、砷合金,純白色,他在研究,如何更加準確的製造倍數更大的千里鏡,這次他選擇的不是透光鏡,而是拋物面凹面鏡,拋物面鏡的製作要求任何照在這一個拋物面鏡上任何一點的光線,其反射光線都要經過焦點。
“陛下,先生殿外求見。”張宏小聲的提醒著陛下,張居正求見。
朱翊鈞放下了手中的金屬塊,點頭說道:“宣。”
“臣拜見陛下,陛下聖躬安否?”張居正見禮。
“朕安,先生免禮。”朱翊鈞笑著問道:“先生快來,朕發現一個好玩的東西。”
“啊?”張居正本來是找小皇帝提前通通氣兒,關於朝中的風力輿論,張居正多少有些擔心皇帝的狀態,賤儒們總是喜歡把世間所有的美好撕碎,讓皇帝失望,最後絕望。
而張居正驚訝的發現,小皇帝居然沒有任何的失望情緒,仍然在孜孜不倦的追求著萬物無窮之理。
“快坐,快坐。”朱翊鈞讓張居正坐在了他剛才坐的位置上。
“陛下,臣不能坐,這是陛下的椅子。”張居正堅持不肯坐,開玩笑,這可是皇帝坐過凳子,這點恭順之心,張居正還是有的。
景泰年間,景泰帝去六科廊巡視,坐過一次凳子,後來六科廊再無人敢坐那把凳子,景泰帝知道後,去六部衙門或者都察院,再也沒有坐下過,就是不給朝臣們添亂,景泰帝毫無疑問是個仁君,後來他被明英宗給奪門之變了。
仁君很難保護自己。
朱翊鈞聽聞也是搖頭,他對著張宏說道:“哎呀,張宏去搬一張凳子來!”
“臣遵旨。”張宏著急忙慌的去搬了一把凳子,放在了桌前,朱翊鈞拿起了手中的紙筆說道:“先生你看這條曲線,之前我們知道,光線的入射角等於反射角,朕就想尋找到一條曲線,讓所有射向鏡子的光線,都能聚焦於一點,這樣在焦點的位置,放一個鏡子,就可以把物象放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