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誰與歸 作品

第一百一十八章 但知行好事,莫要問前程(第2頁)

 有熱鬧不看那還是朱翊鈞?一聽說萬士和被孫繼皋給氣厥了,朱翊鈞放下了寶岐司收穫土豆、番薯的事兒,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太醫院,滿是好奇寶寶的詢問,發生了甚麼事兒?萬士和被氣死了沒?

 這打聽清楚了來龍去脈之後,朱翊鈞也是直樂,當然太醫們的囑託,他還是聽進去了,沒有進一步的刺激萬士和。

 萬士和已經是張居正和楊博,在一眾瘸子裡挑出來的將軍了,萬士和千不好萬不好,至少還有點廉恥之心,現在馮保已經不罵萬士和了,萬士和能做好事就行。

 “臣無能臣有愧。”萬士和無奈至極的說道。

 朱翊鈞滿臉帶笑的說道:“多大點事啊,洩洩猶沓沓又不是孫繼皋一人,萬尚書休養兩日,後日再坐班吧。”

 “萬尚書可是肱股明公,沒事就行,朕走了。”

 “恭送陛下。”萬士和終於掙扎著站了起來,恭送皇帝。

 朱翊鈞出了太醫院就笑了起來,連連搖頭,又奔著寶岐司而去,今歲的番薯再次大豐收,而徐貞明,農學士在掐尖法、高溫鈍化殺青法上推陳出新,反覆循環掐尖、殺青,掐尖、殺青,已經孕育出了一批極佳薯苗。

 而今歲綜合畝產已經超過了八千斤,折乾重為一千六百斤,畝產十三石,在滿肥力和澆水等事兒上,徐貞明已經將薯苗的產量推到了這個品種薯苗的巔峰!

 朱翊鈞左手抓著土豆,右手抓著甘薯,對徐貞明說道:“接下來,這些紅薯,都送至九邊諸鎮,下令屯耕救荒耕種,苗是好苗,事兒不好辦也要辦,沒吃的,老百姓就會餓肚子,餓肚子就要四處覓食,吃飽了,這國朝,它才不亂!”

 徐貞明十分鄭重的說道:“陛下,西漢《汜勝之書》有云:取麥種,候熟可獲,擇穗大強者,順時種之,則收常倍,此乃存優汰劣法。”

 “北魏《齊民要術》曰:“粟、黍、穄、粱、秫,常歲歲別收,選好穗色純者,劁刈高懸之。至春,治取別種,以擬明年種子。這是建立了專門的種田,把選出來的純色好種,另外種植在種田裡,避免與其他種子混雜。”

 “《齊民要術》曰:肥地選擇單穗,分收分存,這是典型的一穗傳法,單株選擇法,以求更好收成。”

 存優汰劣法、種田法、一穗傳單株選法,是徐貞明在註釋農書過程中,發現的三種選種育種的法門,配合徐貞明的殺青掐尖法,四種聯用,可得良種,大利天下。

 兩分種,三分管,五分肥,大明農戶最不缺的就是勤勞。

 朱翊鈞在寶岐司,經常能見到農戶,那些農戶給小皇帝結結實實的上了一課,什麼叫生民苦楚。

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,那是城裡老爺家的小姐,農戶家中,女子也要耕種,六歲開始撿穗刨手,十歲汲水灌溉,十三歲就準備嫁人,而坐月子這種事,在民間壓根就不存在,孩子出生後,母親第三天就開始下地幹活,農忙時候,甚至第二天就下地了。

 窮民苦力,有的百姓家裡一家五六口人,短褐這種粗麻衣物,就兩件,誰出門誰穿。

 如此種種,讓朱翊鈞意識到了生民苦楚這四個字,重若千金。

 而大明農戶不缺勤勞,種再好一些,能有個六七成寶岐司的產量,就能生民無數。

 前幾日王國光上奏言,不將番薯納入主糧,仍然救荒為宜,就是在荒田上種番薯不納藁稅,至於谷租和鄉部私求,朝廷現在也是無能為力,只能交給窮民苦力自己去鬥爭了。

 徐貞明俯首說道:“臣請,傳詔海商留意海外番薯種,帶回有恩賞,以用以存優汰劣;遴選各地農戶、秀才、舉人等一應有志於此至寶岐司共襄大計;各地軍民屯耕宜開闢種田火室,專門育種以供屯耕所用;若有大株送入京師為祥瑞,用於一穗傳單株選種育種。”

 “番薯種染病,若是單一種,恐釀饑饉災禍,仍需多薯種,防病防災。”

 植物會生病,蠶會生病,牲畜會生病,對於中原王朝而言,不是一個新鮮事。

 朱翊鈞拿著土豆和番薯,略顯無奈的說道:“你說的這些都很好,但是內帑外帑空虛無比,這些事,能做,可能做的不多,你說要遴選農戶、秀才、舉人入寶岐司,這種地的衙門,面朝黃土背朝天,能有幾人應詔?”

 “做了能有幾分成效,就不知道了。”

 徐貞明鄭重的說道:“那也比不做強。”

 “徐公出此言,羞煞狀元郎,但知行好事,莫要問前程。”朱翊鈞一聽,立刻表達了自己的高度認可,做了能成幾分,誰也不知道,但種地這個事兒,做了要比不做強。

 朱翊鈞一邊走一邊摸摸這個番薯,摸摸那個土豆說道:“昨日,高啟愚上奏言事兒了。”

 “高啟愚是何許人也?也是農學士嗎?”徐貞明有些迷糊的說道。

 別人是一心只讀聖賢書,徐貞明是真的一心只種大番薯,兩耳不聞窗外事,他連高啟愚鬧出來的亂子都不知曉,虧他徐貞明還有全楚會館的腰牌,是全楚會館門下。

 朱翊鈞挑出了一個大個頭的土豆說道:“高啟愚是進士,他前段時間幹了點糟踐事,糟踐自己,糟踐元輔,糟踐了朕。”

 “呀,那不該問斬嗎?”徐貞明驚訝無比的說道,聽這意思,高啟愚還活著,而且還當著官兒。

 朱翊鈞聞言搖頭說道:“高啟愚是先生的人,哪能說殺就殺?”

 “那更能殺了,元輔又不會護著他。”徐貞明不明所以的問道。

 朱翊鈞一聽甩手說道:“殺殺殺,你當讀書人是田裡的蟲子呀,一殺了事,你怎麼不把翻地的蚯蚓地龍一道殺了!一根筋兒!”

 “矛盾說讀過嗎?天恆變,人恆變,高啟愚就是一時間腦筋沒轉過彎來,動不動就殺殺殺。”

 徐貞明趕忙俯首說道:“陛下,臣眼下只讀農書,不讀矛盾說。”

 “扯遠了!”朱翊鈞那叫一個氣,自己身邊的人,一談到事物發展的規律,就是避而不談,只有張居正還能說幾句,朱翊鈞半抬著頭說道:“蘇州府溧陽縣的勢要豪右,侵佔馬一龍那些個屯耕荒田,被高啟愚給搶回來。”

 “十二萬七千餘畝,一畝不少,這幫勢要豪右,若是再敢侵佔,朕親自前往,拆了他們的門,搬了他們的床,抄了他們的家,點了他們的房舍!”

 高啟愚去蘇州溧陽辦差,辦不成也沒抻著,直接去找了駱秉良,駱秉良派了提刑百戶,但凡是不還田,就抄家的信號釋放之後,溧陽權豪們果然乖乖的把當年侵佔的田還了。

 畢竟駱秉良這個人,有家他真的抄。

 為了防止這些田再次被侵佔,這些田被授給了窮民苦力,但是田契卻在松江鎮總兵手裡。溧陽屯田,成了松江鎮的一塊飛地。

 再有侵佔私求,窮民苦力,可以到松江鎮告狀去。

 徐貞明一聽這件事,立刻開口說道:“那高啟愚的確殺不得。”

 馬一龍墾出了十二萬畝田來被強佔了去,而馬一龍是徐貞明的老師,徐貞明的耕田水利絕活,都是傳自馬一龍。

 老師墾的田,老師的夙願終嘗,徐貞明自然瞧高啟愚順眼了起來,雖然從來沒見過。

 “德行!”朱翊鈞嗤之以鼻,繼續折騰著他的番薯和土豆,徐貞明這才是聖眷在隆,以一個寶岐司正七品的身份,整天見到小皇帝,徐貞明出爾反爾翻臉比翻書還快,居然沒有任何的申斥,嘴毒的小皇帝,甚至連罵一句都不肯,也算是天下獨一份了。

 這和對孫繼皋的態度完全不同,對孫繼皋的評價,朱翊鈞就倆字,噁心!

 堂堂狀元郎,連個十一歲的小孩子都辯不過,他以後還好意思開東林書院,朱翊鈞高低要搞個大牌額把事兒寫上,就立在他家書院門前,讓天下士林好好看看孫繼皋的才學,到底有幾斤幾兩!

 對於東林九老,他們摞起來能比得上張居正一根小拇指,朱翊鈞都能高看他們一眼。

 是夜,朱翊鈞來到了光學試驗室內。

 如果是圓月,天氣情況良好的情況下,簡陋光學試驗室的這臺千里鏡,已經能夠清楚的看到了月球表面的環形山,除了微微有些泛紅之外,這架千里鏡已經足夠用了。

 但今天是殘月,朱翊鈞不是來看月亮上有沒有嫦娥,他是過來嘗試新玩具的。

 在他的小小天文臺上放著一架六分儀,朱翊鈞小心的擺動著六分儀,這架六分儀是根據殷正茂送來的圖紙進行仿造改良而成,今天剛剛調校好。

 一架機器極其能夠良好運轉並且達到目的時,最好不要擅動部件,就像國事,大明國事已經不能好好運作了,所以張居正才要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