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誰與歸 作品

第六百八十五章 想讓朕吃迴旋鏢?沒門!
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東林黨,是一個歷史實體,不是一個虛無縹緲構建出來的概念,它是以江南士大夫為主的官僚階級政治集體,同時,東林黨也是一種文化現象,是大明養士兩百年結出的果實。

    東林黨是晚明重要的政治派別,以反對閹黨為核心主張,兼顧:‘政事歸於六部,公論付之言官,天下自然欣欣望治’,將皇權關在皇宮裡,政務由六部主持,公論交給意見簍子;反對皇帝派遣礦監四方聚斂,主張放內帑以腴天下萬木之枯;主張愛商恤民,上不妨工而下利於途,裁撤鈔關以便民。

    每年三月初三,東林黨人,都會在東林書院進行聚談,號稱三月三日東林大會,而東林黨的組織形式是座師制度,時人皆稱‘座主門生,沆瀣一氣’,東林黨人在文化、政治活動中,彼此互相幫助,互相包庇,互相聲援,別的政績倒是沒看到,但這好同惡異,黨同伐異,成果輝煌。

    東林黨的活動,主要以東林書院中心的講學展開,東林書院,既講學又議政,以針砭時事,對國朝具體政務提出批評為主,以崇尚氣節,自詡清流,鼓譟各種看似美妙但決計無法執行的政令為輔,進而吸引門生,形成合力,影響政治決策。

    比如高攀龍最喜歡主張的就是放內帑以腴天下萬木之枯,過分誇大內帑的規模,將內帑之財誇張到數千萬兩白銀的規模之上,將天下所有的罪責都扣在皇帝的身上,但林輔成說真的要執行的時候,高攀龍反而怕了。

    很多人覺得東林黨是一群急於報國,有些操之過急的士大夫,他們在政治鬥爭中表現出了耿直、勇敢、剛毅、堅韌,為了所謂的理想,為了所謂的矯枉反正,為了所謂的將皇權關在籠子裡,臨危不懼,視死如歸。

    真的視死如歸嗎?在魏忠賢制定的東林黨人名單之上,在明清交際之際,有多少人跟錢謙益一樣,水太涼、頭皮癢,投靠了韃清朝?

    至於自詡清流,錢謙益娶了娼妓柳如是,多少江南士大夫們在秦淮河的青樓裡流連忘返,這真的是清流嗎?柳如是可是正經的娼門出身,一個商人玩剩下的藝妓,都當個寶貝似的娶回家!

    清譽,是一個家族榮譽和個人道德的評價標準,標榜清流,喜歡逛青樓的江南士大夫,絕對稱不上什麼清流,錢謙益不是獨一份的,還有一個冒闢疆,娶了江南名妓董小宛。

    後世許多人將東林黨政治活動的失敗認定為悲劇,認為東林黨的悲劇是時代的悲劇,而朱翊鈞看到的東林黨,覺得他們的出現,才是時代的悲劇,一群沒有任何政治遠見,缺乏基本治國才能、擅長黨同伐異、黨錮的士大夫,能夠成為士林的主流,才是最大的悲哀。

    大明的滅亡,原因是方方面面的。

    但晚明執著於黨爭的黨人們包括東林黨人在內,都負有不可推卸的歷史罪責。

    而不制止黨錮甚至還故意縱容,以權謀心術為上,想要黨人彼此制衡的萬曆皇帝,也負有不可推卸的歷史罪責,當然清算了張居正,趕走了戚繼光,廢掉了京營的萬曆皇帝,也沒有什麼手段去制止黨錮了。

    沒那個實力。

    “高攀龍是吧,你今年二十幾了嗎?”林輔成在高攀龍認輸之後,坐定後,問了一個東拉西扯的問題。

    “二十二歲了。”高攀龍深吸了口氣開口說道。

    林輔成這才深吸了口氣說道:“你身上有一股味兒,老東西的味兒,不是年齡上的老,而是心老。”

    “就像是北衙衚衕裡遊蕩著的那些老財主一樣,手裡提著個鳥籠,拿著倆核桃,整日不停地轉,到哪裡都看不過去,看到什麼都喜歡指指點點吆五喝六,脖子上、手上帶著串兒,家裡總是有間小屋做佛堂,擺著個大肚子的彌勒佛,也不開窗,檀香味兒再加上香火味兒,燻得人頭暈眼花,看起來禮佛,可佛經一本沒讀過。”

    “牆上掛幾幅字,大抵就是鵬程千里、寧靜致遠、天道酬勤、厚待載物,最喜歡的就是爛根雕、假金石、偽孤本、紫砂壺,這紫砂壺還是假的居多。”

    “頑固、偏執,只認為、只相信自己是對的,但一做什麼事兒,就膽怯畏懼,不敢去嘗試,喜歡和人談,一說就是當年如何如何了得,但其實細細看去,乏善可陳,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這種味道是什麼樣的嗎?”

    “衰老、腐朽、死亡的味道,你才二十二歲,我在你身上聞到了和那些老財主一樣味道。”

    聚談是晚明時候一種十分普遍的政治討論,大明不斷衰弱的國勢,猶如柴薪置於烈火之上,所有人都看到了有問題,所以才會如此普遍,而且最終聚談形成了黨人,黨錮。

    而在聚談裡,很少有人像林輔成這樣,如此直截了當的罵人,而且這裡面一個髒字不帶,卻把人罵的無地自容,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。

    “你!”高攀龍拍桌而起,面紅耳赤,指著林輔成,卻沒有再多的反駁的話,在他否定了自己放內帑的主張時,就必然要迎來這種羞辱,這是輸掉聚談的代價。

    “最可笑的是,你說的,陛下早就做了。”李贄老神在在的放下了茶杯,開口說道:“萬曆二年至萬曆九年末,內帑國帑楚黨晉黨攏共在南衙、南洋進行了3712萬兩白銀的投資,正是如此多的白銀投入,才有了我們看到的造船廠、織造局、棉紡廠、鐵冶所等等,才有了今日今時千帆竟過的五大市舶司,四大總督府。”

    “而另一方面,萬曆十三年六月,開封到嘉峪關的馳道開始修建,工期為九年,沒錯,預算就超過了三千萬白銀,這還只是預算,隨著推進中遇到的種種困難,還要進行追加。”

    “你對陛下的節儉一無所知!”

    “你就是憑空設想陛下的內帑有數千萬兩白銀,憑空設想陛下就是貔貅只進不出,憑空設想大明的財富都成了一家之私,你先射了箭在畫個靶子,等中了的時候,對著所有人說,我中了,我中了,一樣的滑稽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行為可笑,你的擁躉,相信你的人,也一樣的可笑。”

    李贄的批評更加直接,李贄用客觀事實,狠狠地甩了兩個巴掌到了高攀龍的臉上,放內帑的所有邏輯,都是建立在一個虛妄的事實上,就會貽笑大方。

    “你是想放內帑嗎?你們是想把內帑的銀子,都裝到自己口袋裡罷了。”林輔成喝了口茶,平平淡淡的給了高攀龍一個暴擊,將他鼓譟的目的說的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錢這個東西總是流向不需要的地方,這就是分配的頭等難題,高攀龍一開口就是放內帑,可這內帑的銀子,在層層朘剝之下,到軍兵手裡,軍兵恐怕還得倒欠這些勢要豪右銀子。

    所以,皇帝才如此執著的修馳道,只有路修通了,天下的商貨才能通,大明的基本經濟結構才能改變,小農經濟才能蛻變到商品經濟,才能有更多的人讀書,權力才不會永遠把持在一小撮的人手裡。

    “好了,不東拉西扯了,說回我們的止投獻和投獻的風力吧。”李贄停止了進攻,開始了下一回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