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誰與歸 作品
第680章 讓朕看看這些賤儒的新花樣
海瑞化解了南衙賤儒的種種攻勢,並且當著所有人的面,進行了表態,這一次,一步不退,死也要把未竟之事做完,按照陳末的想法,海瑞這種高價值目標,應該儘量避免在公開場合露面,甚至減少不必要的各種會面,來提高安全性。
有人跑到府衙門前,要認海瑞當親爹,這種事兒,緹騎來化解就可以了,而且海瑞做的部署,也沒有自己要出面的部分,但海瑞思前想後,還是出現在了百姓面前,講出了這番話來。
因為他不出現的話,就不夠圓滿,似乎是緹騎們用手段化解了這場危機,而海瑞就像是個餒弱的小人一樣躲在緹騎的背後,不敢直接面對這些風風雨雨。
海瑞從來都是勇敢的。
海瑞再次回到南衙,整頓南衙吏治,切入點仍然是反腐抓貪,有些東西就是如此,不抓不行,一抓就靈。
人都是有自己的侷限性的,這一點海瑞也不例外,他處理問題的方式,過於直接,即便是曲則全了十二年,他依舊選擇正面應對。
而南衙賤儒的侷限性,也表現在這裡,他們習慣了一成不變的世界,面對這個日新月異的大明,就顯得手足無措,做出來的事兒,就顯得格格不入,十分的愚蠢。
他們希望世界永遠是他們熟悉的那個世界,拒絕任何的改變,拒絕用發展的眼光去看待問題。
而大明明公們,也有自己的侷限性,即便是強如張居正本人,他其實一直對自己的新政、對萬曆維新非常的悲觀,他不認為萬曆維新有什麼大的成就,就像是一個人帶著鐐銬跳舞,大明沉重的歷史負擔,讓萬曆維新舉步維艱才對。
但現實就是:當年種下的種子,已經在生根發芽,在茁壯成長,在開花結果。
萬曆二年的時候,大明皇帝為了保證絲綢的利潤,禁止了絲綢的原材料生絲的出口,禁止的理由,甚至都有些可笑,夷人拿去了織造,卻織不好,浪費生絲,而後開始鼓勵國內絲綢莊、織造局的擴張,將所有的生絲,都變成了絲綢。
這只是萬曆維新裡,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兒,但是其結果,讓張居正足夠的瞠目結舌。
“臣不得不承認,還是低估了萬夫一力之偉力。”張居正這個新政的首倡者、踐行者,對自己進行了一番批評,他太保守了,以至於現在有點像新政褒姒派,這很滑稽,但也是現實。
揚州府織造局是整個大明最為龐大的織造局,光是織娘就有一萬餘人,整個織造局,綿延數里,十八個工坊日夜不休的織造著綾羅綢緞。
“這一點朕也犯了唯經驗論的錯誤。”大明皇帝朱翊鈞站在揚州的正衙鐘鼓樓的高塔上,看著揚州府的街道,由衷的說道。
揚州的正衙鐘鼓樓相比京師而言,就小了很多,但足夠登高望遠。
徐州府讓皇帝多麼的失望,揚州府就讓大明皇帝多麼的滿意,甚至為了多看幾眼,大明皇帝故意多逗留了一天的時間。
煙花三月下揚州,三月的揚州是極美的,柳絮如煙、鮮花似錦,煙雨朦朦,花香撲鼻。
揚州已經把全部的城牆拆除了,即便是倭患的威脅之下,嘉靖年間,揚州起了一段土牆,但隨著萬曆年間的海疆穩定,這段土牆也被拆的一乾二淨,四通八達的道路、運河和長江,如此交通之下,鑄造了揚州今日的繁華。
揚州地方,每年三月份都會在瘦西湖舉行一次經貿踏青會,這是一種慣例,自兩宋時候就存在,以前是人牙行的狂歡,但現在逐漸變成了百貨的博覽會,柴米油鹽、鮮魚、瓜果、竹木、傘、籮匾、漆器、糖坊、玉器、鞋襪等等,二里長街,商貨種類就超過了三百種,琳琅滿目。
最讓皇帝意外的就是,隨著手工工坊的不斷興起,人牙行的生意似乎越來越難做了,揚州瘦馬,正在靜悄悄的退出歷史舞臺,或許是因為手工工坊的興起,代替了人牙行的生態位,或許是因為揚州不夠繁榮,煙花世界總是如此追逐著金錢,上海縣正在成為新的煙花世界的中心。
或許是因為百姓們終於能在萬曆維新之下,喘上一口氣,賣兒賣女的變少了許多。
揚州瘦馬,這種畸形的經濟產物,的確在快速消亡。
皇帝放出去的緹騎,沒有查到人牙行的痕跡,和徐州府遍地都是人販子不同,揚州只有一些個案,比如家裡孩子實在是太多,實在是養不了,將孩子賣給沒有子嗣的親戚或者同鄉,對於這種案子,緹騎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。
揚州府是南衙十三府之一,出於風力輿論的影響,揚州知府也不敢過分的諂媚,就是把揚州里裡外外,包括溝渠之內的垃圾清理乾淨,牌坊全都重新上了漆,道路進行了重新平整,府衙的磚縫清理了一遍,養濟院的孩子換了身新衣服,僅此而已。
不是特別恭順,和用毛刷把地磚縫兒刷的乾乾淨淨的北鎮撫司,還是有些差距。
“萬曆維新,其實證明了一件事,廟堂之高,即便是再相信民為邦本,但總是在低估四方黎民的合力對天下的影響,對人力定能勝天無法充分理解,這是廟堂之高的侷限性,而且無論立場如何,當觀念被傲慢所裹挾的時候,距離出錯就不遠了。”張居正頗為懇切的說道。
張居正是個儒生,吾日三省吾身,他善於自我批評,他就是廟堂之高的一部分,他認為南巡的意義極為重大,意義就在於,讓明公們清楚的知道,天下究竟是什麼。
包括這次南巡的所有明公,包括張居正,都普遍存在著一種傲慢,那就是改變大明現狀的是‘我’,而不是萬方黎民,這是一種錯謬。
只有看到壯麗山河的那一刻,才會理解什麼叫萬民的力量。
濟寧以北的運河,就是觀賞性的運河,航運的確有,因為冰凍、流量等等原因,讓濟寧以北的運河,運力不足,但從徐州開始,朱翊鈞、張居正、王崇古等人,才真正看到了什麼叫首尾相連、絡繹不絕、日夜不休的漕船。
張居正看到,自然要改變這種傲慢,因為傲慢就會犯錯,高高在上的只是神佛,失去了萬民供奉的神佛,一文不值。
江山社稷,萬民的主要矛盾,還沒有轉移,但正在悄然發生著新的變化,大明朝堂,必須要看到這種變化。
“陛下,車駕準備好了。”馮保小心提醒著陛下今日的行程,拜祭揚州抗倭忠勇祠。
大明皇帝之所以要多停留一日,一來是貪戀揚州盛景,二來是為了去拜祭忠勇祠。
嘉靖倭患,揚州一共有兩次大規模倭患入寇的經歷,第一次是嘉靖三十三年,第二次是嘉靖三十六年。
嘉靖三十三年,四月初二,倭寇入寇揚州門戶,南通州。
一旦南通州被倭寇攻下,整個揚州府都會變得岌岌可危起來,一如當初浙江岑港被倭寇佔了去,整個浙江被倭寇荼毒,直到戚繼光、俞大猷等人收復岑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