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誰與歸 作品

第678章 一體拿問坐罪,以謀逆論(第2頁)

  “所以,把王次輔給鬥倒了,誰來幹這些事兒?”

  “我也活到這般歲數了,也想開了,我自己清廉,但不能要求別人和我一樣的清廉,能幹就行了,貪,就貪點吧,能把事兒做成就行。”

  到現在皇帝都可惜劉漢儒和範應期,劉漢儒能把三都澳私市經營的那麼好,顯然是個循吏,可惜走了歪路,範應期則是因為牙痛沾了阿片,本來一個很能幹的循吏,就這樣一輩子只能窩在解刳院裡。

  海瑞深吸了口氣說道:“天下沒有那麼多的千里馬,等待著伯樂,找個能用的人,就已經是千難萬難了。”

  海瑞已經變了,他坐視朝中有個大貪官被委以重任,但沒有彈劾,貪一點,無所謂了,就當是潤滑了,人情社會都是如此,海瑞不覺得哪種制度可以避免貪腐這種問題,之所以老上司來求情都不肯放過陳吾尹,其實這裡面有一個根本邏輯,那就是南衙官僚的普遍默契,造成了南衙的事實性失控。

  大明存在密疏制度,這是王崇古專門給皇帝的一個手段,用來行使皇權用的,這制度,就是一部分官員可以直達天聽,真假不用去辯,聽說都行的把各種消息告訴陛下。

  但是南衙官僚普遍默契,構建了一道信息繭房,所有人都一致對皇帝、對皇帝的耳目之臣撒謊。

  皇帝被欺騙這是封建帝制的常態,下情上達自古就是天大的難事,但南衙搞成這樣萬眾一心,這南衙還是大明的南衙嗎?
  這就是海瑞必須死抓著不放的根本原因,他一定要藉著這件事,推動南衙的拆分,南衙和北衙的這種離心離德的局面,不能這麼繼續下去了。

  一個大明,兩個朝廷,成何體統?
  這是海瑞的未竟之事,當年他第一次來應天府就感覺到了這種離心力,隨著萬曆維新的不斷深入,這種離心力還在增強。

  海瑞就待在下蜀鎮哪裡都沒去,就開始專辦陳吾尹的案子,他倒是要看看,這些個賤儒們,怎麼把他這把神劍給折了,要是他自己來,估計現在已經死了,可惜,他身邊的緹騎們,個個都是墩臺遠侯、海防巡檢出身,搞情報一把好手,什麼風吹草動都無法瞞住他們的眼睛。

  人人配了鐵渾甲的緹騎,將海瑞保護的滴水不漏,別說刺客、殺手,連只蚊子都不見得能飛的進去。

  在應天巡撫李樂的配合下,海瑞查案的速度極快,只用了六天的時間,海瑞就查清楚了陳吾尹的犯罪事實,藉著煤礦收歸官有貪腐鉅萬反倒是小事,大事是附籍。

  就是大明軍戶、匠戶,要想讓自己的孩子上個學堂,因為衛所的儒學堂早在正統年間,就已經革除,所以軍戶匠戶的孩子,上學都得附籍,以徐州為例,就是必須在徐州各縣置辦產業,才能附籍。

  這本身就是一種慣例,置辦產業可以附籍,也是衛所儒學堂裁革後的普遍現象。

  但陳吾尹居然不準軍戶附籍,而且這種做法由來已久,自弘治年間就成為了南衙的一種普遍默契,軍戶們只能逃所,去往湖廣、河南等地,到這些地方置產附籍,孩子才能讀書。

  張居正、沈鯉這種要是出生在南衙,連個學都沒得上,得虧他們一個出生在湖廣,一個出生在河南,要不然這入學的第一大關就卡住了。

  沈鯉也是軍戶,祖上沈道興,是張士誠帳下的兵,在潘原明手下當差,這個潘原明是張士誠的老鄉,一起販私鹽的販子,後來投了朱元璋,投降的原因,也記錄的很清楚,就是為了民不受鋒鏑之痛。

  洪武四年,沈鯉祖上被安排到了河南歸德府虞城建立衛所,沈鯉家自此去了河南。

  後來沈鯉的先祖沈銘,在靖難之役之中,和燕軍作戰,死在真定府藁城。  
  沈銘就一個獨苗叫沈祥,這一次一輩子選錯邊的老沈家,終於選對了,沈祥隨朱棣三次北伐,皆立功而返,撈了個世襲的千戶,但隨著興文匽武的開始,這世襲千戶,也就只是餓不死而已。

  沈鯉和張居正一樣,出身軍戶。

  乞丐皇帝已經死去,可皇帝的乞丐,還在守護著大明江山。

  南衙的普遍做法不是禁止附籍,而是置辦的產業有要求,比如徐州地方就是必須在徐州府置產,在州縣置產不得附籍,而軍戶多數都是寒門,府城對於軍戶們而言,真的置辦不起。

  當然也可以選擇給陳吾尹一大筆錢,來獲得附籍,最終讓孩子有個地方就學。

  路沒有完全堵死,就看你的孝敬有多少了,這就是當下的南衙,一個國中之國一樣的存在。

  以至於南衙軍戶出身的舉人、進士比例遠低於其他地方,這就是控制地方官吏出身,進而壟斷權力,南衙的默契是從權力的源頭,科舉開始的。

  這殺頭的買賣,陳吾尹整整做了四年,李樂審問陳吾尹,陳吾尹根本不認為自己有錯,整個南衙都在這麼幹,又不是他一個人,怎麼就偏偏把他單獨拎出來處置了?你皇帝真的有能耐,把所有的蛀蟲都找出來,別柿子撿軟的捏,就看他陳吾尹好欺負,就欺負他。

  “當真是芝麻點的小事,都能給他們做成賺錢的買賣!著實是可恨!可恨!”海瑞寫奏疏寫了一半,有些氣不過,站了起來,走了好幾圈,才冷靜下來,繼續寫奏疏。

  海瑞將調查到的所有情況,寫了初步的總結報告,奏聞了皇帝。

  皇帝的聖旨很快就傳回了下蜀鎮:一網打盡,絕不姑息,所有如此行徑各級官僚,不論大小,一體拿問坐罪,以謀逆論。

  殺!

  這就是皇帝給海瑞的指示,本來陳吾尹也就是個貪腐的罪名,但現在多了一個為難軍戶附籍之事,才招致了皇帝的雷霆怒火。

  徐州煤礦貪腐這事,真的往大了論,是破壞新政,往小了論,也就是個尋常貪腐案,頂多褫奪官身功名,滾蛋回家。

  但有了這檔子事,那就不是滾蛋回家那麼簡單了。

  謀逆大罪,可不是朱翊鈞扣帽子,陳吾尹這些賤儒的這種行徑,根本就是在掏空帝國的統治根基,在破壞皇帝的新政,皇帝不下死手,誰拿皇帝這豆包當乾糧?!
  其實情況完全沒有敗壞到這種程度,因為陳吾尹兜售附籍之事,這幾年越來越少了,不是陳吾尹不想賺這個錢,是賺不到了。

  南衙水師十萬兵,在多次擴建之中,營建了學堂,只要到南衙水師當兵,就能獲得水師軍籍,並且可以上松江水師學堂,即便是考不中功名,也可以考講武學堂,謀求武進士、武舉人出身。

  松江水師學堂不同於工匠三級學堂,水師學堂考取講武學堂是一條上升路徑,可以直接當庶弁將也就是基層軍官的。

  所以,南衙諸軍,包括鳳陽這個地方的軍戶也在想方設法的進水師,這些年,這種附籍的危害已經被皇帝設立的水師給逐漸消除了。

  海瑞在奏疏裡詳細奏聞了南衙的變化,但皇帝還是下聖旨要殺人,這和皇帝的一貫立場有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