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誰與歸 作品

第677章 年輕時候射出的箭,正中眉心(第2頁)

  海瑞開始掌反貪大事之後,接觸了許多的貪官汙吏,發現這些貪官汙吏裡面,有些是為了做事,只能同流合汙,因為你不貪,就無法讓同僚給你行方便,你無論想做什麼,都做不成,而且有相當一部分的貪官汙吏,即便是拿走一部分,還能把事兒給辦了,而且還能辦妥當,著實令人嘖嘖稱奇。

  這種現象,就非常的神奇,海瑞將其稱為八面玲瓏、糊裱匠。

  所以海瑞在反腐抓貪的過程中,逐漸學會了具體事情具體分析,有些人貪,但能力很強,真的能做成事兒,只要不觸發謀反、謀逆這種紅線,就會網開一面,有的不僅貪、還一事無成,甚至還胡亂攀咬,死不悔改,就會重罰。

  但是這些個善於內鬥的南衙諸官,在海瑞看來,連貪官汙吏都不如。

  “海總憲,我有一事不決,做事有些底氣不足。”李樂思考了很久,才決定請教海瑞,他確實有很多想法想做,但卻沒有付諸於實踐,不是怕做不成,也不是怕了那些門裡橫鬼,他就是擔心做了反而是在作惡。

  海瑞看著李樂,站了起來,思考了下,才說道:“我們這個地方叫下蜀鎮。”

  “建文四年六月初一,燕軍在浦子口渡江,太子府的平燕將軍盛庸拼死抵抗,燕軍渡江失敗,彼時成祖文皇帝打算議和北歸,恰逢此時,漢王引兵來援,擊敗盛庸,逼降了太子府水師都督陳蠧,燕軍順利渡江。”

  “六月初九,漢王朱高煦率兵抵達我們腳下,下蜀鎮。”

  “那時候建文君派了慶陽公主和燕軍談判,就是在我們這個地方,成祖文皇帝說裂土無名,只要奸臣,建文君非常清楚清君側清的不僅僅是君王之側,還有君王,和談失敗。”

  “次日,建文君見議和無望,聽從方孝孺建議,開始對南京城外堅壁清野,方孝孺說,燕軍南下,不戰自疲,只要能拖住,優勢在我,建文君聽信了方孝孺建議,開始派遣官兵,四處拆除屋宇,搬運糧草入南京城,帶不走,就一把火燒掉,說是堅壁清野,但和縱兵搶劫,又有什麼不同?”

  “六月十三日,李景隆開金川門投降,燕軍入城。”

  海瑞講解了一段下蜀鎮的歷史,太子府、建文君都是永樂年間修洪武朝實錄的時候,對朱允炆這一脈的稱呼,相應的,燕王府就是燕府、燕軍。

  慶陽公主不是朱元璋的女兒,是朱重五的女兒,也就是朱棣的堂姐,和朱棣從小長大,對朱棣極好。

  在六月初一,燕軍敗給盛庸之後,燕軍最能打的朱棣已經萌生退意,打到這個地步,他認為自己無力再進了,應天京城那綿延不絕的城牆,實在是太過於雄偉,但凡是朱允炆是個正常人,朱棣也只能來這裡轉一圈,最後還得和談。

  就連最激進的漢王朱高煦,也覺得可以和談,因為和談是在朱高煦駐軍的下蜀鎮發生的。

  但是朱允炆就是不肯交出朱棣列出的奸臣來,哪怕是裂土分封,劃江而治,也不肯交出,朱棣不同意,就只說裂土無名,只要奸臣。

  李樂眉頭緊蹙,他說自己底氣不足,但這海瑞好像在東拉西扯,談到了建文舊事,他思考再三搖頭說道:“還請海總憲明示。”

  既然是請教,不懂就問。

  海瑞吐了口濁氣說道:“就靖難之戰兵臨城下之時,燕軍都不敢言必勝,彼時燕軍的確後勤補給不足,渡江之後,多少有點無力再戰,就是漢王也有退兵之意,你知道南京城牆建的有多好,打起來很不容易。”

  “建文君但凡是能少聽這些賤儒一句,也不至於失了天下,六月初九之後,縱兵劫掠,最終導致了人心離散。”

  大明的京師不好打,南京城的城牆更是朱元璋的心血,外城內城,朱允炆但凡不聽這些賤儒胡咧咧,聽一句軍將們的話,堅守不出,靜待勤王軍趕到,南京根本丟不了,縱兵劫掠,民心皆喪,朱棣才不費一兵一卒,入了南京。  
  海瑞直截了當的說道:“所以,你在做事之前,底氣不足,要解決其實很簡單,問問自己,這樣做,民心如何,你不用考慮頂頭上司,或者你的老師的想法,就問是否對得起大多數的百姓,對得起就做,對不起就不做,如此而已,你對得起百姓,陛下就不會讓你孤軍奮戰。”

  “一如廢除賤奴籍,操戈索契舊事。”

  李樂的問題,大約就是每個大明官僚內心深處的疑惑,要做事,又不太敢做,怕闖了禍捅了婁子,沒法收拾,但海瑞給了李樂一個解決的具體辦法,問問百姓,百姓什麼都知道。

  “陳吾尹拿下了嗎?”海瑞問起了李樂這次的人犯是否緝拿歸案。

  李樂趕忙說道:“南衙緹帥駱秉良已經將其抓拿歸案。”

  “嗯,那就好,順著他這條線查下去就好。”海瑞從桌上挑挑揀揀,拿出了一本案卷,遞給了李樂,讓李樂看看,陛下為何處置陳吾尹,放過了錢至毅。

  徐州煤礦的窯工很苦,徐州煤礦名義上歸了官營,但實際上還是由商賈把持。

  徐州礦上的窯工勞動報酬只有西山煤局窯工的三分之一,而乾的活,卻比西山煤局窯工要多很多。

  西山煤局窯工是按勞分配,每人每天背2500斤煤,多了就不讓下井了,至於少了,按背煤數計算工價,之所以制定這樣一個標準,是因為一個優秀的熟練窯工一整天不休息,可以背煤3571斤,按照該窯工的七成去制定考成,2500斤這個線,只要不過分的懶惰,都能順利完成。

  想再多幹也沒有,是王崇古考慮到人力利用最大化,王崇古做過實驗,勞逸結合,一天2500斤能一直幹,但是一天背三千斤往上,就無法持久,以一個月為尺度,2500斤這個標準,反而能幹得更多,人是個活生生的生物,會累。

  但徐州礦上的窯工,卻不是這樣的標準,每人每天背煤為4000斤,幹不完不準休息,大部分的窯工都幹不完,這個時候,就會扣錢,名義上兩地窯工的勞動報酬相同,但徐州窯工,最終的勞動報酬只有西山煤局窯工的三分之一。

  符合朝廷對勞動報酬的規定,但又十分巧妙的降低了窯民的勞動報酬,這就是大明官僚、商賈們的智慧,整件事看起來,沒有一個人違法律法。

  所以陳吾尹被皇帝親自點名查辦了,而錢至毅沒有投獻皇帝,但也沒有為難窮民苦力,或許連錢至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能夠僥倖躲過一劫,他拆徐州城牆,百般週轉,也是按時按量付薪,而且為了自己的面子,他還帶著酒肉犒賞過兩次。

  哪怕是做做樣子,錢至毅也做了姿態,但陳吾尹根本就是把皇帝、萬民當成傻子糊弄。

  “這人非常聰明,鑽空子,找漏洞的本事,大得很。”李樂嘴角抽動了兩下,這案子從頭到尾就沒有一個人違法,這才是最可怕的,因為制度出了問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