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 作品
第2章 楔子 北極之墟 2(第3頁)
是那首全世界都流行的聖誕歌,酒吧就在這一層,時間一分一秒地接近聖誕,遊客們想必正在酒精的催化下盡情歌舞。
楚子航忽然記起了在北京過的那個聖誕節,那天下午他拿著一柄銀色的鑰匙,去了一個老舊的小區,打開了塵封已久的門。夕陽滿屋,空氣中滿是灰塵的味道,屋子裡還殘留著那個女孩的氣息。他在她的單人床上睡了一覺,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。夢裡是一場無邊的大雨,他跟那個女孩隔著大雨對視,誰也不走近,誰也不離開,雨幕之外好像有個巨大的八音盒在反覆演奏這首歌。
往事依然令他迷惑,那些年坐在籃球場旁的水銀色燈光下,看他練球為他喝彩的女孩到底是誰?
他們終究沒能衝破命運的大風雪,在那個臨近聖誕節的深秋裡,他們的雪橇壞在了田野上。
他知道eva是好意,但他當然不會去酒吧,因為從那天以後,他再也沒過過聖誕節。
薩沙沿著鐵梯,一層層地深入深層船艙,卻在將要抵達底層的時候遇到了一扇緊鎖的安全門。他繞開這道門前往不遠處的雜物間,輸入密碼開門,雜物間裡赫然是個通往更深處的垂直通道,這條通道原本並不存在於yamal號的設計圖紙上,是薩沙指揮手下用電鋸在隔板上開鑿出來的。
甲板線以下是船員們的住處和輪機艙、核動力艙,再往深處去就都是倉庫了,根據當初的租借協議,星之瑪利亞的團隊對最深的兩層船艙有著絕對的控制權。他們選擇在一個暴風雨之夜登船,並且要求清場,連薩沙也不清楚他們運了多少東西上船,最後他們封鎖了每一條下行的通道。星之瑪利亞的團隊也很少進入那兩層底艙,只是派持槍警衛在附近巡邏,不許任何人下去。
但這難不倒薩沙這種老江湖,他覺察到一名警衛在不值班的時候總泡在賭場裡,眼睛總是在那些嬌俏的白俄服務員身上打轉。於是薩沙派出了最嫵媚的女孩對他略施小計,這傢伙就以為自己在枯燥的航行中找到了女朋友,隔三差五地擅離職守去跟那個女孩約會。每當他離開的時候,就是薩沙的手下施工的時候。今天是聖誕夜,女孩給那傢伙發了幾張自己穿聖誕短裙的照片,那傢伙不出意外地又離開了崗位。
薩沙換上雜物間裡的橡膠套鞋,鑽進了那個漆黑的洞口,片刻之後,他站在了最底層的積水中。積水是血紅的,讓人想到地獄中的血池,空氣中瀰漫著金屬的腥味,幾名穿著橡膠套鞋的船員正站在一道凸起的鋼脊旁嘀嘀咕咕,頭頂的照明燈射出交叉的光束,還有幾名船員提著衝鋒槍在周圍戒備,看到薩沙的那一刻他們放低了槍口。
那道鋼脊就是yamal號的龍骨,只是大部分被血紅色的積水淹沒了,兩側是密集的船肋,密集的鋼製結構看起來就像是巨人的胸腔。
“怎麼樣?”薩沙低聲問。
“這些東西是活的!它們還在生長,生長的速度越來越快!”總工程師奧列夫說。
奧列夫和薩沙一樣,表面上被星之瑪利亞僱傭,其實還領著安全局的薪水,這裡的其他船員也一樣。負責警戒的幾個人跟薩沙一樣曾服役於阿爾法特種部隊,能熟練地使用各種自動武器,都是戰場上見過血的,而那些有經驗的老水手連導彈巡洋艦都開過,完全能駕駛這艘鉅艦。
奧列夫是莫斯科大學畢業的高材生,一個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者,但此刻他的臉色煞白,跟活見鬼似的。
他把照明燈的光束指向龍骨,照亮了那些青紫色的管狀凸起,那種結構看一眼就讓人想到血管,但血管是不應該出現在鋼鐵上的。自然界裡確實存在能夠侵蝕鋼鐵的生物,但都是微生物,它們生不出那麼粗大的血管。這些血管狀的結構也出現在船肋上,看起來它們是沿著龍骨蔓延,然後逐步地向著四周侵蝕過去,這裡血紅色的積水就是從破碎的管狀結構裡流出來的,艙壁上到處都是潑墨般的血跡。
“找出源頭了麼?它們是從哪裡來的?”薩沙低聲問。
“不知道,但它們正向著核動力艙延伸,我們在傳動軸上也發現了。”奧列夫把一根試管遞給薩沙。
試管裡裝著那種血一樣的液體,入手的感覺非常沉重,薩沙稍稍晃動,液體碎裂成一個個血珠,片刻之後又融合在一起。
“我們在裡面檢出了海水和水銀的成分,它並不是血,只是看起來很像。”奧列夫又說。
“鬼知道它是不是,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血管裡流著水銀的生物。”薩沙說,“沒有辦法擋住它們麼?”
“我們總不能砍斷龍骨,”奧列夫說,“我們往裡面注入過著色劑,著色劑很快就擴散開了,這種液體確實是在裡面流動。”
“船長!要不然返航吧!”一名船員說,“這條船被詛咒了!它會把我們帶去地獄的!”
“我們都拿了安全局的薪水,安全局不讓我們返航,誰敢返航?就算你能回到摩爾曼斯克,又會有什麼樣的處罰?”薩沙搖了搖頭,“何況我們已經到達北緯76度線了,現在返航,距離最近的港口也有一星期的航程,我們能不能抵達都是問題。”
“我們的通訊員呼叫了三天也沒有收到任何回覆,這說明有人指示那些船避開了我們的航線,他們不願意接近我們,就好像我們感染了致命的病毒。”奧列夫也說,“真是可惜,如果我能把這個發現寫成論文,我肯定能拿到博士學位,沒準還會得諾貝爾獎,但我猜我會死在論文發表之前。”
“我想這趟要命的旅程就快結束了。”薩沙拍了拍奧列夫的肩膀,“你發表不了論文,但你有機會看到真相。”
他轉身離去,沿著那條通道返回上層船艙,事到如今他不能驚動船上的遊客,午夜時分他還得對他們發表聖誕感言。
他確實喜歡那個名叫楚子航的中國人,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,他不會跟背景不明的人合作,他不知道這些血管樣的組織是什麼,但他隱隱覺得這條船已經不屬於他了,而是屬於這些青紫色的血管,它們已經掌握了汽輪機和螺旋槳,最後沒準連核反應堆都會被這些東西接管。
幾星期前他們發現了這個詭異的現象,立刻把這件事上報給了聯邦安全局,但上級叮囑他們不要聲張也不要慌亂,船靠岸的時候專家會上船去檢查。起初薩沙也沒太留心,以為是某種化學物質腐蝕了龍骨和船肋,造成了這些血管樣凸起的花紋。但隨著那些花紋沿著龍骨越爬越遠,薩沙漸漸不確定自己正在駕駛什麼東西了,也許不能說是一條船了,而是一個鋼鐵和血肉混合而成的怪物。
他可不想死在北冰洋裡,他還要回莫斯科去,他給安娜花了那麼多醫藥費,還得等她醒過來,好跟她說自己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男人,離婚後跟她來往的那些男朋友都是垃圾。所以他不惜違反安全局的禁令勾搭上了楚子航,他莫名地相信這個中國男人是能救他的。
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支錄音筆:“這是12月24日的航海記錄,記錄人薩沙·雷巴爾科,我們正航行在羅蒙諾索夫海嶺的上方,目標是北極點。那些東西仍然在生長,生長速度似乎在加快。我們繼續向著未知的黑暗航行,我們的乘客卻載歌載舞地歡慶聖誕。炸彈處在激活的狀態,如果1943年的事情重演,我們會毫不猶豫地毀掉這艘船。我想詛咒那些聽到這段錄音的官老爺們,你們在用這船人的生命當祭品,就為了那個什麼該死的希柏里爾。上帝保佑,善必勝惡。”
船上的所有電子系統都歸星之瑪利亞的團隊掌控,航海日誌他們也可以隨時查閱,薩沙只能以錄音筆留下自己的真實想法。
與此同時,頂層船艙的大臥室裡,瑞吉蕾芙依然端坐在之前的椅子上,透過圓形舷窗望了出去,窗外卻只有滾滾的海霧。
收音機裡迴盪著雄渾的歌劇,瓦格納的《尼伯龍根的指環》,第一卷《萊茵的黃金》。
歌者們講述一個古老的日耳曼神話故事,萊茵河的河底藏著神秘的魔金,水仙女們看守著它。侏儒阿爾貝希裡向出水芙蓉般的水仙女們求愛,卻遭到了無情的嘲諷,憤怒的阿爾貝希裡發誓永遠棄絕愛情,以此為代價他盜走了水底的魔金,清澈的萊茵河也因此變成了濁水滔滔。魔金註定會被鑄造為強大的詛咒之物,給世界帶來毀滅,而貪婪、慾望和憤怒,是它的起點。
臥室裡再度響起了貓頭鷹的叫聲,當時楚子航如果更謹慎一些,會發現它並非從收音機裡發出的,而是從臥室的四壁。
瑞吉蕾芙緩緩地起身,從沙發上拎起一件黑色的斗篷樣的東西,抖開來,卻是一條裙子,上面用銀線刺繡著漫天星辰。她把長裙系在腰間,身上那件性感中還帶點活潑的緊身裙就變成了長及腳面的禮服。她自書桌上拔出楚子航用過的那柄利劍,昂首挺胸地走向那張畫有黑白雙龍的巨幅油畫。掛著油畫的牆壁向著一側移動,露出後面的小型聖堂,身披黑色斗篷帶著黑色錐帽的人們等候已久,其中還有四人戴著沉重的牛角頭盔,雙手把沉重的十字聖劍握在胸前。楚子航在頂層船艙裡只見到了瑞吉蕾芙,但他的隔壁就站滿了人。
聖堂的深處是一座大理石的聖壇,穹頂上用水晶鑲嵌著漫天星辰。瑞吉蕾芙款款地走到聖壇下方,不知何處吹來的風,吹著她的裙襬盪漾,像是隨時要凌空起舞。
她忽然抬頭,舉劍指天,這一幕像極了楚子航見過的那張照片,只是聖壇上供奉的不再是卐字,而是一枚鋼鐵徽章,上面雕刻著徹底枯萎的巨樹。
戴牛角盔的四人用劍柄緩緩地捶著地面,所有人都低聲地念誦起來:“聖哉!聖哉!萬軍之王!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