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羽摘雕弓 作品
第179章 苦修之末(六)(第3頁)
兩個人牽著手,隔簾而坐。
第一道雷下來時,徐千嶼閉目催動“天雷封神”神通,短時間內升階半步化神境界,抓住雷電為鞭,與第二道雷對擊。
天地都在炫光中顫動,天上偶有飛鳥,瞬間湮滅為粉塵。
隨後是傾壓而下的三、四、五道,將兩個人一同籠罩在盛怒之下,沈溯微強調動劍氣,令虞楚留下的所有法器成陣,迎上雷擊。
雷轟然而下。
漫天都是散亂的靈氣碎片,飛沙走石中,原本看陣的雲初他們,全部如下餃子一般被掀到下方,蜷縮起來,周身的骨頭都碎成粉末。
之後,卻仍然是聞所未聞的數道雷一起落。
徐千嶼感覺自己像一條魚,被狂風一片片剝下鱗片。但在這無法容忍的痛楚中,有一樣巨大的東西從她身後站了起來。
那物是金色的虛影,如泰山高大,又有女人的模樣,光暈中一晃,數只臂膀如重影伸出,閉目拈指。
徐千嶼強行升階,竟催生出天道法相。沈溯微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的法相,她果然應該入雜道,法相是“千手千眼觀音”,觀音神情莊肅,一手拿奪神鞭,一手拿誅魔劍,反手抓起地上所有能用之物。
轉瞬,她的每一隻手上都拿著法器,朝天幕丟擲。
雷劫停凝了一瞬,隨後,碗口粗的雷狂暴而來!
這次是對準徐千嶼。
沈溯微拿起劍,他已經無法運轉靈力,只能靠勁力引雷,令雷全部應在他的身上。片刻之後,他身前衣襟已被淅淅瀝瀝的血浸溼了。
他沒有發出聲音。
全神貫注已令他感覺不到痛覺。魂靈被魔氣環繞,似一個人走在重重迷霧中,迷霧中傳來唏噓聲,像一種引誘,又似天道給他的暗示。
倘若做魔王,應有殺出重圍之力吧。
人間需要一個魔王,制衡魔界,正如前世一般。
但是,讓他成為自己最討厭之物,又怎麼可能甘心。
也就是這心念一轉間,雷又轟然而下。徐千嶼的法相如霧消散,劍與鞭全部拍在地下。地面上亦無能用之物,就連花青傘給的避雷符,也都成了破碎的灰燼從地上飄起來,上面紅光洩散。
沈溯微知道,他已經錯過與天道談判的絕佳機會,卻並不後悔。
他這一生困厄,一直在妥協和忍耐,人人都想將他擺弄成合適的樣子,他亦為了苟活,不住地藏匿自己。
他心中不想這樣。
此時,他企圖以預知的神通去看未來,卻只看到漫天的粉彩,像雨點一樣傾落。
徐千嶼已經快沒有意識了。
唯一的感覺,只是兩人相互牽著的手,手心有微溼的汗意。她抓得緊了些,她已沒有力氣回頭去看,只能用手觸摸對方的脈搏,還在跳動,她便放下心。
並肩作戰,哪怕死在此處,她也不是很怕。如果她沒有用盡全力抵抗,才會後悔。
又不知過了多久。
朦朧中,似有吹風回大地,仙人撫頂。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像做夢一般的感覺。徐千嶼感覺重塑的血脈被迅速拼接,身上的每一處傷痕都消去,靈池也蓄滿靈力,還擴大了一週。
等她意識到不是夢的時候,便蒼白了面色。
眼前全是靈氣。
天雷似乎都在這脈脈的雨意中消散了,蒼穹呈現出一種剔透的蒼藍,日光把遠處的山影照亮。
大陣外周鏽跡斑斑的機關,洗去浮塵,變成嶄新的模樣,無數個失去效力的法陣,煥發金芒,重新旋轉起來。
四周變得亮而潤澤。
靈氣如雨點一般下落,因靈氣太過濃郁,水霧中頓時浮現出許多蜃物,又一一慘叫著炸開,化作一團濃郁的靈氣。
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。
遠處的天梯拼成了。
靈氣散落,但也就意味著……
萬魔滅。
靈氣無法再從掌中傳輸,徐千嶼還是哭了,她像個孩子一般央求道:“師兄,你不走。”
沈溯微攥緊她的手,道:“別哭,我會忍著的。”
她一哭,他心便抽痛,思緒便混亂。他想起水如山同他交代的話,他說:“你身上有千嶼一直想要的東西。這東西旁人給不了她,只有你能給。所以,千萬不要拋下她。否則她在這世間,便只剩下孤孤單單一人。”
他放不下徐千嶼,無法留她孤單一人。
這種念頭在心中盤旋不去,如杜鵑啼血,終歸成了一句“不甘心”。他不肯走,無法走,即便肉身隕落,這種放不下的執念仍不願散去,而是像青松一般孤植於此。
他如雨中的泥□□身,皮肉寸寸剝落,見肌理血肉,復現白骨,最後白骨無存,仍然保持著脊背挺直的坐姿,沒有放開徐千嶼的手。
他想,當年無妄崖峭壁上,清衡道君的屍身,就是這麼來的吧。
弟子們自地下跑出來,跑到大陣跟前,便看到徐千嶼隔著紗帳,牽著一具呈跪姿的骨骼,不免面面相覷,露出不忍的神色。
徐千嶼眼珠黑沉沉的,沒有動。
不久,那具骨骼從頭到左手,化沙消散。
而它腳下的藕身,連著傀儡絲線,發出光芒,如命運倒轉,片刻之後,蓬萊弟子們紛紛驚叫起來!
只見徐千嶼牽著的白骨手臂,重新塑出臂膀,身體,復現一個跪著的人,它的骨架為金色,浮現著血色的紋路,顯得既怪異,又神聖。
骨骼之上,慢慢重生肌理血肉,再生黑髮表皮。
隨後天降神雷,白虹貫日,徐千嶼回過頭。
火焰一般的白虹之中,分明有個長髮簪冠的人影,就像師兄從來沒離開過,像做夢一般。
在魔氣包裹之中,生髮出靈氣,混雜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氣息。隨後是數道雷劫,每道雷後,這衣袖飄飛的人,修為便加升一層:煉氣、築基、元嬰……直至半步化神!
圍觀的弟子,都退後一步,讓出一片空地。
沒人能預料到,沈溯微能渡過這個雷劫。
徐千嶼稍稍一動,他便睜開眼,方才殞身又重塑,魂遊天地間,彷彿是千萬年,又彷彿只是一瞬間。
沒有鬆開手,他沒有拋下徐千嶼一個人。
他心中無限沉靜,眉心多了一道殷紅的劍印。
*
花青傘曾經說,世上有以人入道,以妖入道,以鬼入道,但從來沒有魔有過善終。
魔本來就不是人,只是人的惡念與靈氣結合的產物。魔只有一條路,那便是失去理智,瘋狂殺戮,而後橫死。
所有人都這樣說。
所有入魘的修士都不例外。
但自今日起,世上有了以魔入道這條路。
這世間以魔入道第一人,曾經是一名劍修,世稱“靈溯道君”。